过了一刻左右,仵作查看完毕,张寺丞便令差役将女尸先移到义庄存放,封了这院子并派几人仔细看守。
“如有形迹可疑之人,不论是谁,一律拿下押到大理寺。”张寺丞叮嘱完,带着崔容等人先行返回大理寺。
仵作此时方对张寺丞和崔容道:“那女尸是被利器砍去头颅,伤口干净利落,说明行凶者力气大过常人,可能会武。不过她的死因却是窒息,尸身背部还有拖拽的痕迹,想必是死后才遭人看去头颅。”
“何以见得?”张寺丞立刻问。
仵作便解释:“女尸身上尸斑颜色呈紫赤色,胸前有吐涎沫,腿上有血荫,且有便溺痕迹,这都是窒息而亡的证据。况且,下官用葱白拍碎涂抹其脖颈,见有少许黑色淤痕,虽不完整,想来正是行凶留下的痕迹,错不了。”
崔容听了,心中暗道此案必有蹊跷。
杀人后还割去起头颅,岂不是多此一举,除非是凶手想要掩盖尸身颈部的勒痕。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很有可能是要将赵二爷的房子伪装成案发现场,从而嫁祸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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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女尸的消息传了出去,先前报官的卖布商户前往大理寺,说这无头女尸可能便是他失踪的女儿。
前往义庄辨认后,那商户顿时晕倒在地。看来女尸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了。
两案合一,张寺丞便开堂审理,崔容坐于张寺丞左下手处。
一番询问下两人得知,原来这赵二爷先前便纠缠过商户的女儿,被商户家人一顿好打赶了出去。现在女儿失踪,又是在赵二爷房内发现了尸体,那商户便确信是赵二爷纠缠不成,杀害了自己女儿泄愤。
“这贼人定是辱我小女不成,才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求大人为草民和小女做主!”商户周达在堂上哭诉道。
张寺丞安慰周达几句,道赵二爷确实有作案动机,且现下他又潜逃了,嫌疑极大。
崔容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张寺丞,但又觉得赵二爷是关键,等捉住他再说更有把握。
于是张寺丞请示过王远光,邀黑衣骑协助抓捕赵二爷归案。
而就在同一天,衙门又接了一件案子,有位马员外报,他家二公子和周达女儿同一日失踪了。
想到近日的无头女尸案,衙门不敢耽搁,立刻将此案报于大理寺。
张寺丞和崔容都觉得这二者之间极可能有联系,案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偏偏在这档口,张寺丞突发疾病,几乎下不了床。寺里一时抽不出别的人手,王远光干脆手一挥,令崔容接管此案,全权负责。
“王大人,下官……”崔容想推辞,毕竟他才入大理寺不久,年纪又轻,并不打算出这个风头。
他话才开口就被王远光打断了:“崔司直,切莫自谦,你的能力,本官还是心中有数的。”
见状,崔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案子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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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女尸案是崔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他不敢怠慢,带人四处奔走,寻找线索。
多番审问下,崔容发现周达说了谎。
赵二爷不是长安人,早年和周达女儿定下娃娃亲。后来赵家家道中落,赵二爷生计堪忧,便到长安城投奔周达。
周达见他落拓至此,人又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自然起了悔婚的心思,一口咬定赵二爷是上门讹钱的歹人,给打了出去。
赵二爷投奔不成反受辱,心中不忿,此后遇到周家人便没有好话。
听到此处,崔容越发觉得赵二爷可能并非做下命案的真凶。
一来从他无故被悔婚也不敢告官只能讨讨嘴上便宜,就知道这人是个懦弱的性子;而来从众人描述中,赵二爷一副瘦弱身板,也没有能力干净利落地砍下一个人的脑袋。
其实先前在赵二爷屋内的时候,崔容已经看出了一些疑点。他记得那女尸衣饰整齐,并不像有人欲图不轨的样子;且赵二爷家中藏的碎银和铜钱都没有被带走,女尸身上的金手镯也还在,如果蓄意潜逃,为何不带走这些?
不过赵二爷就算不是凶手,必定也知道一些什么,他依然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此外,马员外的反应也颇不合情理,儿子失踪多日,为何这么久才来报官?这又是另一个突破口。
可惜赵二爷住的偏僻,崔容询问其相识也无甚所获;而马家二公子据说性子孤僻,不爱与人往来,街坊邻居对其也知之甚少,只说是个和气的年轻人。
一时间,崔容无法深入,案子陷入僵局。
晚上同杨进聊起此案的时候,崔容说了这些疑点和不解之处。
这段日子以来,杨进倒还是时常来寻他,有时喝酒品茶,有时送些有趣的小玩意。
初时崔容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已清楚杨进的心思,而偏偏自己暂时无法回应,这么一来倒有些沾杨进便宜的样子。
但杨进形容坦荡,若崔容过多在意反而显得矫情,于是时间一长,他也放开了心结,两人之间比先前还要亲近些。
杨进听崔容说完,沉思片刻,提醒他道:“你可去问问附近的乞丐。”
崔容闻言眼睛一亮。
乞丐整夜露宿街头,估计确实能看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事。
一番询问下来,崔容果然有所收获。
有个小乞丐告诉崔容,赵二爷在案发前一日就离开了家,之后再也没回来过,倒是见过有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从赵二爷屋里出来。
崔容心道这个汉子十有八九便是杀害周达女儿的真凶,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
此时,一名差役回禀黑衣骑在出城的路上抓住了赵二爷,此时已经押入大理寺监牢。
崔容大喜,连忙回了大理寺。
抓住赵二爷的正是黑衣骑中和崔容相熟的周小石,见了崔容,他笑嘻嘻道:“那小子可真蠢,犯了事还赶走管道,简直就是自己撞到枪口上的。”
崔容听罢,越发觉得不合常理,便立刻命人带他去监牢。
赵二爷不到三十岁,但看上去十分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
他未上枷锁,因此能在牢里四处走动,显出坐立不安的模样,还时不时叹一口气,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
崔容如此观察了片刻才现身,直接喝道:“赵二,你知罪吗?!”
赵二先是被吓了一跳,回身见是个俊俏的少年郎,表情镇定了些,摆出一副痞样反问道:“你小子是什么人,敢这么和你二爷说话?”
“大胆犯人!”狱丞喝道:“敢对司直大人无礼,鞭打三十!”说着叫来狱卒就要行刑。
赵二这才知是眼前这少年郎竟然是大理寺的司直,连忙下跪磕头,嗫嚅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草民不该想着讹周云儿的钱财,还请大老爷从轻发落,草民知错了!”
周云儿就是周达的女儿,崔容见赵二言语间仿佛不知道周云儿已遭人毒手,神情不似作伪,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提起周云儿已死,只让赵二将案发那晚的经过一一道来,谁知赵二的话却出乎意料地牵扯出另外一个人。
赵二说,周达嫌贫爱富悔了婚,周云儿也看不上他,暗自心仪她弟弟四书的先生。赵二看结亲无望,又因为在长安城耗尽了钱财,就想着讹诈周家一笔,好多弄点钱回家乡去。
谁知周达把银子看的比女儿的名节还重要,根本不买他的帐,赵二就想着周云儿定然有不少私房钱,能弄到手也不错。
周云儿盘算着嫁给私塾先生,生怕赵二闹出去坏了事,于是便答应了,两人约定案发那晚见面。
当晚赵二拿了银子、首饰之类,又不忿辱骂了周云儿几句。周云儿一直哀求他别说出去,谁知这时候不慎被人撞破。赵二怕告他讹诈,就连夜跑了,家也没敢回。
“是何人撞破你们,可看清面貌?”崔容问。
赵二啐了一口:“就是马员外家的二公子,看着斯斯文文,谁知原来是个兔儿爷!”
崔容一惊,这两案子间果然是有联系的!
第三十九章、显露锋芒(下)
崔容虽然相信赵二并未说谎,但为免打草惊蛇,他还是将赵二押在狱中,令狱卒严加看管。
赵二的供词提供了一个新证据——马三公子确与本案有关。
先前崔容和张寺丞等人虽有怀疑,但毕竟并无证据证实两个案子的关联,因此大理寺抽查的重点还是在赵二身上。
现在有了人证,崔容立即将马三公子身边服侍的乳母和小婢拘来审问。
马三公子的乳母是个年纪较大、体态丰腴的妇人,恭恭敬敬跪在堂下,有问必答。
不过显然在这位乳娘眼中,马三公子简直是圣人一般毫无瑕疵,也不只是爱之心切,还是刻意在隐瞒什么。
马三公子失踪的是对乳母打击很大,这妇人除了回答问题,翻来覆去只说求大老爷把我家哥儿寻回来。
崔容想起了张氏,又见确实问不出什么,便将这妇人放了回去。
小婢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崔容一拍惊堂木便吓得瑟瑟发抖,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