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林堂主呢?”
他们往一间屋子一指,道:“林堂主正在屋中。”
我颔首,行至门前,心中砰砰跳个不停,所谓近乡情更怯,在半路上时,我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出现在他面前,如今真到了门前,却不敢推门而入了。
我在门前站了半响,终于推门而入。
屋内坐着一个人,手中捧着一本医书,正徐徐地翻阅着,我一见到他就怔在了原地。
林郁文察觉有人,淡淡地瞥了过来,放下书道:“我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了。”
我望着他惊骇地说不出话:“你……你……”
他摸了摸自己的发,道:“你是指这头发?人老了,这头发自然会跟着一起老。怎么,很难看?”
他那满头黑色,竟参杂了一半的银丝。倘若来之前我还有一丝期许那所谓的“榴莲”不过是他用来糊弄我的另一手段,那在见到这一头银丝后,我真的确定他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三月。
我呆站在原地,不敢再近一步。
他道:“不过来多与我说几句话么?你心里就算再恨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恨了。”
我颤着手行至他面前,竭力遏制心中的情绪道:“为甚么?”
“你是问我为何给你下药?”他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如若重来一次,你会不会选我,可惜真令我失望,你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偏偏不能与我在一起。阿定,你说这是为甚么?”
我凝视着他,心里惊天骇浪,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他道:“你这样逃出来,皇上没有再抓你么?还是你与他已经商量好了,等我一死,你就回去与他重聚?”
我道:“甚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凄然一笑,道:“那真要感谢你没有让我的猜测落空,你这次回来,是兴师问罪,还是想看看我是怎么死的?”
我望着他的眼睛,徐徐地跪在他面前道:“对不起。”
他神色十分平静,道:“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看不透。我早就知道你心性不定,却还任由你肆意而为,今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
我愧不能言,早就没有颜面面对他,捂住自己的脸泣不成声,道:“郁文,你别死。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我们重新开始。”
他淡声道:“你难过甚么,我死了也不是甚么大事,你的那么多好哥哥,哪里还差我一个。”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道:“我从未把你当做哥哥,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
他轻笑道:“不是你说一直拿我当哥哥看待么?如今怎么又换了一词?”
我道:“我当时只是想让你死心而已。”
他双目了然,道:“我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因为我爹不让你跟我在一起?”
我道:“不止你是爹,还有我师父,还有你师父,他们都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不想跟你分开,可是他们告诉我,只要我跟你在一起,你就得死。我没有办法,只能装作不喜欢你。”
他红了眼眶,道:“他们说甚么你就听了,我说的话你可曾放在心里?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我同为男子,想在一起势必要经历许多磨难。你年纪尚小,心性不定,极易动摇,我让你成熟了再决定是否要跟我在一起。你言之凿凿地说喜欢我,我这才由了你,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我道:“对不起,可是我不跟你分开,师父就不请香山老人来给你治病,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呢。”
他道:“那真要感谢你为我做了如此大的牺牲,你以为我这几年苟且偷生,过得十分快活么?”
我道:“我从不知道你会如此决绝。”
他道:“不知道?你自以为是地为我选择了一条我不想走的道路,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你心里是不是还觉得特委屈?你认为我不识好歹,不懂领你的情!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我道:“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句,我委实不知该说甚么。
我确实不知他会如此决绝,倘若晓得,后边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与林郁文这段牵扯不得不从二十年前说起。
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被前教主带上正义教抚养,四岁时,就跟着十九名少年一起在在精武堂习武了。这十几个少年中有的跟我一样是孤儿,无名无姓,有的双亲俱在,只是送到精武堂习武的。
因为人数众多,我们在精武堂都是用数字称呼彼此,萧远排行第一,季清之排行第八,我排行十六,裴逍排行二十。
我们二十个孩子整日呆在一起习武,自然是臭烘烘脏兮兮的。季清之比我长了一岁,因为他父亲是风雷堂的堂主的缘故,所以待遇比我们好上许多,一天能换三四身衣裳,还有专门的下人给他洗。
我心中十分羡慕嫉妒恨,又喜欢跟干净的孩子玩,便时常跟他凑在一起。我俩闲着无事时,就喜欢玩躲猫猫。这日,我俩一起玩躲猫猫,他藏得十分隐蔽,我找了半响都未找到他人,反而走到的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那时不过四岁,哪里认得路,在那个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未见着半个人,正是心急,忽然见一间屋子的窗户开着,连忙跑过去。只见里边坐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年纪比我长不了多少,肌肤十分白,那手指跟青葱似的。
他察觉有人,淡淡地向我望来一眼,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我不由看得有些痴。
他望了我一眼就继续看书了,并不搭理,我有些萎靡地扭头,继续找路,折腾了半响终于找到了出口。
回去以后,我对那个少年有些念念不忘。翌日,就逮了个机会又去了他的院落,他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里边看书,我蹑手蹑脚趴在窗外盯着他。他的衣裳十分干净,比季清之还要干净几分,桌上有一盘白白的糕点,似乎十分好吃,我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
后来,我向季清之打听,他说那个少年是白虎堂长老之子,原本也应该跟着我们一起习武的,因为身子骨弱,所以作罢了。我心中暗想,他果然清新脱俗,是跟我们这些野孩子不一样!
从那以后,我每日都会偷偷摸摸地跑去他的院子瞧一瞧,似乎看得多了,就能沾染到他身上沾染的仙气。在我眼里,他就像是一只白鹤,而我是误入池塘的癞蛤蟆,整个姿态都是瞻仰的。
65
65、 ...
我与林郁文真正说上第一句话还是在一个月后。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我练好功夫又偷偷摸摸地躲在他的窗外偷看,可惜天公不作美,天上开始下起雨来。我努力缩在屋檐下减小存在感,他放下书起身过来关窗,正好跟我对上了。
我呆呆地望着那张他,半响才想起自己是让人抓包了,赶紧蹲在地上画起圈圈。
他望了我一会,道:“你要进来坐么?”
我惊愕地抬头道:“可以么?”
他颔首,就将房门打开了。
我第一次登堂入室,心中是激动又忐忑,不知该做甚么便呆呆地站在桌前。他似乎看出了我窘态,端了一盆糕点给我,道:“要吃么?”
我垂涎了一个多月的糕点忽然端在我面前,我如何能够拒绝,当即抓了一个过来吃。盘子里装的是桂花糕,香甜可口,我吃过两个心情就不再紧张了。
他道:“你叫甚么名字?”
我道:“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十六。”
他道:“我叫林郁文。”
我甜甜地喊道:“林大哥。”
他淡淡一笑,道:“你为何总是站在窗外?”
我那时年纪小,不懂含蓄,红着脸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好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他怔了一下,笑道:“多谢。”
我吃完了盘里的糕点,道:“我以后还可以来么?”
他道:“可以。”
我获得了准许,更是明目张胆地跑去找他玩,与其说是玩,不过是他在一边看书,我一边看他罢了。他很安静,一天也跟人说不上几句话。
几日后,他终于受不住我的火热目光,道:“你识字么?”
我摇头道:“没有。”
他道:“想不想学。”
我道:“想学。”
他拉着我道书桌前,铺好宣纸,教我握住毛笔,随后握住我的手,一横一竖,又在边上画了几个点。他道:“这个是十,这个是六,加起来正好是你的名字。”
我一喜,认真地看着上边的两个字,道:“这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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