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嬷嬷,大人好些了么?”晴明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进来。那位头发花白,眉目平平,看去足有三四十的嬷嬷瞪了他一眼:“晴明,你又忘了我的教导么?要稳重。老爷已经睡下了,烧也退了,夫人正守着呢,你又跑到哪里去野去了?怎么没守着?”晴明吐了吐舌:“可不是我躲懒,嬷嬷你今天去夫人庄子上了,所以不知道。今儿个皇宫里的两位殿下和郑公子来探望大人了。”
“郑公子?是哪家的郑公子?”夏嬷嬷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疑惑道。晴明呵呵一笑道:“嬷嬷可是糊涂了?还能是谁家的?自然是国舅家的郑瑾远郑公子了。要我说,三位公子各具风姿,但就相貌论,那位郑公子还是差了些。”夏嬷嬷眉头微皱,啐道:“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评论的?可是又想去赵嬷嬷那里受训了?还不去后厨催催老爷的晚膳!”晴明打了个寒噤,一溜烟的跑了,只余下夏嬷嬷面色沉凝,若有所失。
“主子,大捷啊!西南大捷!”报信的小太监一路风风火火的跑来,一向自持的善财也忍不住喜上眉梢,领着这小太监往内间去寻衍宣和。衍宣和搁下笔,笑道:“老远就听见你的声了。来,你给我仔细说说,西南大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那小太监脸上一红,低头道:“回殿下,元大将军的捷报今日刚到,说是已经打下了逻些,那伪王被他下属捆了,由原来的世子领着归降。元将军不敢擅自处置,就派人送回了捷报,并带回了世子的降表。圣上也极是欢喜呢!”
衍宣和挑了挑眉,西南大捷这事正发生在他养病的时候,他那时也是浑浑噩噩的,这么大的事,现下只有一些浅薄的印象了,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个世子只上了降表?他可不够诚心啊。”小太监一愣:“奴才险些忘了,那世子因伪王打压得厉害,膝下只有一双儿女,如今都送了来为质。捷报与降表来得快,那伪王与质子过两天才能进京呢。”
衍宣和示意善财发了赏封,打发走了那小内监,又提起笔来继续写,可心思却飞得远了。他虽然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报复郑皇后,可重生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小处变了许多,但像这样的大事却还是同以前一样,那自己所做的和将要做的到底有没有意义呢?这一切会有改变吗?他手一抖,已写了大半页的功课就废了。衍宣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佯作无事的写了下去。
过了两日,吐蕃的伪王和质子果然到了京城。昭帝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虽然对反叛的伪王十分不满,但也没到把他拉出来整天展示,以显示自己英明神武的地步。待伪王一进京,就嘱人将他连同他的妻子儿女送到了太庙,按县公衔配给定额,不苛待也就是了。倒是那世子送来的一子一女得了昭帝一见。
因为受降这样的国家大事,衍宣和和衍宣可也破例被昭帝允了不上课,两人因未封爵,皇子的地位比亲王还高,倒是一左一右的站在昭帝身边,没有与朝臣站在一起。
衍宣和看了看阶前俯下身的两个孩子,心里忍不住叹息,那伪王是自己篡了哥哥的王位,对那个名正言顺的有继承权的侄子的态度可想而知。这两个孩子的规矩以及汉话一看就是突击学习的,姐姐还好些,近来养得丰润些了,弟弟却明显是一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样子,一个月来都没能养胖。两人本算是苦尽甘来,结果又被送来为质,姐姐还能算作和亲留下,那个弟弟能不能回去,回去了以后,他们的父亲现在的汗王,心里还有没有他的位置还是两说。
昭帝自己一后宫的美人,哪里看得上那都没长开的小丫头,但为了展现自己的仁德,还是将姐姐白玛封了县主,建了府邸,只等过几年就赔份嫁妆给她指婚。那作为质子而来的男孩罗布更是好办,封了个县公爵,收到宫学里让他读书就好了。昭帝打量了一下罗布的个头,转过头对衍宣和道:“和儿,罗布将入宫学,你平日就多照看他一下吧。”“是。”衍宣和温文的笑着,心里却有些淡淡的不安,又与上一世不一样,这些不同累积下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罗布,你今年多大了?”衍宣和引着罗布往宫学走,边笑着问。他自己身子也弱,个子比衍宣可还矮小半个头,而罗布比他更矮。罗布淡淡道:“九岁。”衍宣和微怔:“原来你还比我大!”他转而笑笑,道:“我听说你们那儿的人取的名字都有其含义,不知道罗布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罗布停下脚步,直直的盯着衍宣和,衍宣和茫然的随之停下,正自觉无辜,却见罗布的脸上涌起两抹红:“我的名字虽然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宝贝的意思,但是我罗布绝不是那么软弱的人,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吐蕃的勇士!”衍宣和本有些讪讪,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又觉得好笑,心里一软,他还是个孩子呢。
吐蕃汗王倒不像是把罗布当作弃子的样子,看跟在他后面的侍从那精神的模样,小小年纪身上的功夫就很不错了。听说还有几个吐蕃勇士随行,但因为宫学就在宫中,他们进不来,只能去守着白玛县主了。
等到衍宣和安顿好罗布后,也到了他向郑皇后请安的时候了。出乎他意料的是,郑皇后居然没有对他的这个任务有什么不满,倒是有些不置可否的意思。见衍宣和疑惑的样子,郑皇后心中更是不喜,据她所知衍宣可早就猜出来了,可这个孩子还是懵懂,她忍不住开口提点:“那个罗布现在是吐蕃汗唯一的孩子,吐蕃刚定,伪王手下的势力尚在,他此来名为质子,实质却避过了吐蕃内部的风波。将来如何还不好说,但现在他在吐蕃汗心中的地位还是不错的,你对他不要太过轻慢了。”
衍宣和怔愣,他是知道日后的吐蕃王的,名字虽然记不清了,可绝对不是罗布!他心里有些发凉,现在是如何的珍视疼爱,最后的结果却只是这样吗?
☆、第九章
继郑瑾远占据了衍宣和左边的位置后,衍宣和的右边坐上了罗布。罗布虽然休息了几天,脸颊多了些红润,整个人却还是瘦瘦小小的,想是幼时吃了太多苦,伤了本源,还需长期的将养才能恢复。
“你昨天的功课还有什么不明白吗?”衍宣和停下笔,微笑道:“你的基础虽然薄弱了些,但以你的聪敏,这些以后肯定都难不住你。”或许是知道罗布的将来会有多么艰辛吧,衍宣和看着那个年龄应当比自己大了两岁的瘦弱倔强的孩子,心里总是多了两分怜惜。
罗布脸色沉凝,目光从衍宣和脸上移开:“我已经听明白了。我去练字了。”他的汉话说得还是不好,以他本就是如无必要就不想开口的性子,能会些常用对话已经很不错了,衍宣和他们也不会在意他的口音,可是……他听得身后传来的几声窃笑,握紧了手中的笔。他知道自己不该在乎那些闲人的看法,但是心里却依然感到屈辱,他是吐蕃汗的孩子,将来也会是吐蕃的勇士,他应该要做到最好!他扫了眼衍宣和飘逸优美的字迹,心里愈加发狠起来。
午休过后,就到了骑射课了。虽说如今开国日久,天下承平,人民安居乐业,大部分人已远离了战火,可六安帝国可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安静平和。北有同样的大国诺克在虎视眈眈,两方常有摩擦,又有尚且弱小的突厥众部落游走于两国之间,抢掠商队不说,冬季缺粮时还会攻击六安的边境村庄城市来抢夺粮食。
至于西南也是刚刚平定,还需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安稳下来。南方多瘴气,穷山恶水,向来是流放犯人去的地方,当地还多有不服教化,不识文字的蛮族,常有大大小小的混乱发生。前几代的休养生息已为六安积蓄了相当大的力量,昭帝又有心做个圣明之主,如今的骑射也是越来越重要了。
宫学里是这样安排的,七岁以下的孩童,还是以开蒙为主,每隔五日让他们拉下空弦,骑着温顺的小马走两步也就是了,七岁以上的方可参加每三日一次的骑射课,可以尝试着拉弓射靶子,骑着马在场地中跑两圈,到了十四五岁上,对这些王孙公子而言,文化课只是保持修养而不是主课了,他们或已当班上朝,或入伍历练,剩下的几个,师傅们也不大管,每日下午都是他们的骑射课。
衍宣和也是才满七岁没多久,中间又是各种生病,虽然曾经上过十多年的骑射课,可他自己确实是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个的,现在还得在面上带出一点点的新奇与期待来。这下站在他身边的就不是郑瑾远了,作为一个六岁的孩童,郑瑾远还得在林太傅的监督下,认认真真的完成下午的功课。衍宣可与衍宣和还有罗布,作为学习进度相近的新学员,被杜将军单独列出来教导。
与衍宣和的沉稳不同,衍宣可和罗布倒是难掩激动。衍宣可多上过几次课,动作明显熟练很多,以他的年纪和臂力,隔着三十步的靶子,十次中至少能有九次能中到靶心,已经是能够算作是天才的水平了。只是年小力弱,开得十几次满弓,手臂就没有了力气,他转过脸,正想向衍宣和寻求夸奖,却看见罗布面前同样是三十步的靶子,红心处居然满满都是箭支,还都入靶将近一寸,箭尾呈现出整齐的一个平面。衍宣可不着痕迹的扫过哥哥满是欣赏赞叹的脸,脸色暗了暗,咬牙又拉开了手上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