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已经算起得早的了,没想到他到了蘅兰行宫,又被接到兰芷楼旁边的玉堂园里的嘉毓楼时,老季大人和许氏已经在了,而且杨麒儿都已经在玩那木马了,季衡则坐在旁边,甚至连正主杨歆儿都在了,只是皇帝不在。
许氏是知道杨钦治的身份的,经过季衡的小声提点,老季大人也知道了杨钦治的身份,杨钦治的身份是十分敏感的,不过皇帝不提,这一点便被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埋在了心里。
大家见了礼,季衡就邀请杨钦治坐下了,杨钦治没想到还有精神专门去看看杨歆儿,并不愿意就那般去坐下,看到了在摇床里的杨歆儿,杨钦治十分惊讶地说,“君卿,三皇子殿下真是越长越像你了,同那白白嫩嫩的点红馒头似的,让人简直想咬一口。”
这一天正好是旬休,皇帝处理了一会儿政事,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有让人唱礼,宫人无声无息地跪下行礼,他进了楼里来,屋里的人倒不知道他来了,于是杨钦治那话就被他听到了耳朵里去。
皇帝说道,“你想吃馒头,朕赏赐你五百个馒头你吃。”
屋子里的人才知道皇帝进来了,本来在杨歆儿身上的目光都转到了他的身上来,大家都起身行礼,皇帝笑容满面地说,“一家人,不要这般多礼,都坐着吧。”
在他在季衡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后,大家才都坐下了,杨麒儿这时候就朝皇帝道,“爹爹,看,马。”
皇帝已经看到了他骑着的那个木马,木马设计精巧,人在上面骑着是可以让它动的,杨麒儿玩得不亦乐乎,皇帝便道,“嗯,不错。等你大些了,朕给你真马骑。”
他这般说着,人已经面向了季衡,问了一句,“这般到这楼里来,身体无事吧。”
季衡已经在兰芷楼里闷了两个月了,因为要养身体,皇帝硬是没有准许他出过楼,这一天,因季衡提出要到这嘉毓楼来招待家人,为杨歆儿庆祝两月之礼,皇帝看季衡的确是想要出兰芷楼,这才答应了。
季衡说道,“虽然已是深秋,园中百花凋零,树木也落了叶,但到底还有晚菊在开放,甚至吹一吹这秋风,也觉得心情舒爽,到这里来,心情好多了,自是无事的。”
皇帝柔情缱绻地盯着他,笑一笑,低声道,“你倒是怪朕一直把你拘在兰芷楼里了。”
季衡没有答,只是赶紧转移话题道,“今日是歆儿两月大,不过这个小家伙只知道睡,都不睁一下眼。”
皇帝和季衡在一起,很多时候都能自动屏蔽掉身边所有外人,不自主地进入深情模式,许氏是看惯了,但到底还是会觉得别扭,而老季大人和杨钦治都是没看惯的,心里无论如何会生出些别扭,特别是老季大人,作为一个严肃认真的大臣要对上皇帝的不知礼仪,真是太为难他了。
要是是他的别的女婿在他跟前这般和闺女柔情蜜意地说话,他恐怕得把人给拐弯抹角地教训一顿才罢。
但奈何面前的是皇帝陛下,他就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当起大灯烛来,好在季衡是个严肃自持的人,不会在大众广庭之下和皇帝说私话,能够马上把话题转开。
而皇帝被儿子和季衡这般一打岔,也把杨钦治说想咬季衡一口的话撇到了一边去。
皇帝的家宴虽然请的人不多,但也很热闹。
乐坊司专门准备了节目,在一番让杨麒儿十分欢喜的乐舞之后,杨钦治就起身来行礼说道,“皇上,草民为三皇子殿下准备了几首曲子,正好在此献上,贺三皇子殿下的双月之礼。”
皇帝就道,“如此,便献上来吧。”
季衡也对他笑道,“三公子弹琴乃是大家,我等这算是有耳福了。”
杨钦治便道,“小可便献丑了。”
这就让人将自己的专用琴摆了上来,然后去坐下开始调弦,杨麒儿坐在季衡旁边的椅子上,季衡的前面便放着杨歆儿睡觉的摇床,在如此乐舞之下,杨歆儿竟然也能睡得稳如泰山,趁着大家都没在意,杨麒儿从椅子上爬下来,趴到了杨歆儿的摇床边去,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弟弟的脸,杨歆儿被他戳得微微动了动嘴巴,杨麒儿就用手指去碰他的嫩红的小嘴巴,他一口就给含住了,杨麒儿欢喜地看着他,杨歆儿懒洋洋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十分黑亮,随着五官长开,本来内双的双眼皮也慢慢外双了,本来被季衡以为没有眼睫毛的睫毛也显出来了,就那样眼睛亮晶晶地把杨麒儿盯着,杨麒儿正要爬上摇床去亲弟弟一口,就被季衡一下子拦腰抱住了,把他抱到了怀里去,杨麒儿的手指上全是被弟弟吮吸出来的口水,他笑着对季衡说,“阿父,弟弟吃我的手指,不乖哦。”
季衡盯着面前的杨歆儿看,杨歆儿已经醒了,正把自己的手指头往嘴里放,他赶紧把他的手指拿开,杨歆儿不满意了,瘪了一下嘴,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哭。
下面杨钦治已经开始弹琴,本来要伸手去捏弟弟的杨麒儿瞬间被他的琴声吸引了注意力,杨麒儿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场边的杨钦治,杨钦治一身金线暗绣红枫的深衣,眉目秀气,气质沉静典雅,随着他的手指,琴音流泻而出……
杨麒儿一时间看呆了,连本来瘪嘴的杨歆儿似乎也侧耳认真听起了他的琴音。
琴音便是心声,杨钦治的琴音温柔处若春风拂面,大气处若雄鹰盘空,宁谧处若佛殿香雾盘绕……他的琴技算不得多么高超,但是,却能有别人都无法表达出的感觉,等一曲终了,连皇帝都直接说出,“琴声高妙,该赏。”
杨钦治微微抬起头来,将大家都看了一眼,却没有如平常一般接地气地起身来谢恩,而是又拨动琴弦开始了第二首。
杨麒儿之后也完全不捣乱了,在杨钦治弹奏完后,他就从季衡的身上像只树懒一样地爬了下去,然后走到了杨钦治的身边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也要。”
杨钦治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嫩脸,“殿下要什么?”
杨麒儿扒着他不放,“我要琴。”
他知道杨钦治弹的那是琴,杨钦治笑着搂着他,很是亲密的样子,“那草民就将这琴送予殿下了。”
杨麒儿是很聪明的,马上又说,“不,我要你弹琴。”
杨钦治更是笑了起来,低声道,“草民可不是琴师。”
杨麒儿便只是看着他,居然也不回头求皇帝和季衡帮忙了,只是扒着他不放。
这一天之后的时间,杨麒儿就赖着杨钦治了,季衡只好对杨钦治抱歉地说,“麒儿总是这般调皮,有劳你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明日就会忘的。”
杨钦治对他道,“太子殿下如此聪慧可爱,我喜欢他得很呢,没什么事。倒是我要求君卿你在皇上跟前说几句好话,让他千万不要赏我五百个白面馒头。”
这话把季衡惹得哈哈大笑,道,“皇上不赏你,我也要谢你五百个白面馒头。”
说着,又问杨麒儿,“乖儿子,你说是不是。”
杨麒儿自然和他阿父一个鼻孔出气,“正是。”
于是杨钦治回府后第二天就果真被赏赐了五百个白面馒头,用两辆车才装下了,他只好在收下后拿去城隍庙施舍掉了。
杨麒儿算是彻底记住了杨钦治,之后多次对季衡提起,“三公子呢?”
季衡也不好纠正他的称呼,只说,“他又不是琴师,你记挂着他做什么。”
杨麒儿就委屈地看着季衡,季衡便道,“等你四岁了就让宋太傅来给你做太子师,你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做个乐师。”
杨麒儿于是从此就记住了宋太傅是个魔鬼样的人物。
十月,皇帝召见了徐轩,徐轩毕竟是皇帝伴读,皇帝对他的感情还是和一般大臣并不一样,和他谈了一个下午之后,第二天,皇帝下诏召两广总督徐镇回京,并且正如杨钦治所猜想的那样派了徐铁虎的军队前往了广东。
其实皇帝会派徐铁虎前往广东之事并不难猜到,徐家乃是老牌的公爵府了,而且还是世袭罔替,位高权重,徐家一向又会做人,把持两广多年,劫走了朝廷多少税银,少则三五百万两,多则是不好计算了,这些够徐家买通多少关系,再说,徐家不买通关系,就是这么大一块肉饼,也让很多人依附于徐家了,前去分一杯羹,徐家其实也知道皇帝的忌讳,故而在京城里的表现是无人可以诟病的,只是在两广的作为却很惹皇帝不满,徐家这样其实也是积重难返,他们家自己想要整顿一番,但是却因为附庸太多,也难以整顿,故而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距离广东近的军队,除了徐铁虎这一股,其他皇帝都会怀疑其与徐家是不是有牵连,故而派徐铁虎前去广东,乃是很易想明白的一件事。
皇帝见杨钦治这么多次,也早知道杨钦治没有什么野心,而且也丝毫不记挂他那些死了的家人,现在是一心为徐铁虎着想,而徐铁虎又很听杨钦治的话,只要杨钦治在京城皇帝手里,皇帝就不怕徐铁虎会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