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自顾自地都笑起来了?”老爷扯了扯大爷的衣襟,问。
大爷看向老爷,眼底带着柔意,“我想起那时在庄子上见到老爷的情景,我有些不知所措……记得那时跪下去跪得太用力了,发出很大的声响,老爷还乐了呢。”
老爷也想起来了,也笑了,“还说呢,那地砖多硬啊,我有一次摔倒了,其实也就是轻轻磕了一下,都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还那样用力地跪下去,我当时想着,该有多痛啊,那重楼他们还以为这是我们家的规矩,也跟着用力跪下去……还好我拦住了,要不然,你还是好的,可是他们几个非把膝盖跪坏了不可。”
“我虽然在那之前未曾被卖身为奴,可是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繁琐,又是严厉的,老爷买了我,又帮了我,我只想着好好报答老爷,却不曾想,到了老爷这里,规矩是一概不顾的,也就孙嬷嬷处处提醒着我们,老爷对我们可松泛得很。”
“要奴仆,哪里没有?我既然要了你们几个,自然想要不一样的。”老爷顿了一下,又感慨道,“哪里想,最后,竟变得这么'不一样'了。”
“能被老爷选中,能跟在老爷身边,是昌阳人生第一件幸事。”大爷缓缓道,“我再想起来,竟也感激那个骗了我把我卖了的人……若不是他,我遇不上老爷。”
“那我要感激的人可不就多了?”老爷扯了扯嘴角,“那些欺了你们,逼得你们在人市卖了自己的人,我不都要感激了?若不是他们,我遇不上你们,当年买下的也就不会是你们了。”
大爷听了脸色微变,迟疑道,“若是当年买下的不是我们,是别人,那么如今老爷也会……”
老爷见此,也装作思索一番,才说,“按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能啊,你想啊,这一开始若是遇不到你们,那我遇到的是其他人,那么这些年陪伴在我身边的就是……”
“老爷!”大爷打断他,难得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老爷身边就只能是我们,再多可就没有了。”这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了。
“你急什么?”老爷失笑,一只手轻抚着大爷的脸,“世事都是注定的,哪里来的那许多'如果''若是'?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终究是要水中月,镜中花,又何苦自寻烦恼呢?你看你,明明是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怎么说起这个就急了呢?”
“我只是……”大爷抓住老爷的手,“那么多年过去了,说起这个,我有点后怕……又庆幸,我如今陪伴在老爷身边,不离不弃……”
“我又何尝不是呢?”老爷靠过去,贴在大爷的身上,“昌阳,你还记得在杜府的时候,祁霄的娘亲蒋姨娘吗?”
“记得,怎么了?”老爷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提起她来了?“老爷认识她?”
“认识,也是有一段渊源。”老爷就把当年的事和大爷说了--“……我去人市,便先遇上了辛四强买她的一幕,在那之后,才遇上了你们,买下了你们。”
“如此一说,我们也是颇有渊源,竟有些……同病相怜。”
“是。”老爷点头,“但是,如今你看她,如何?也只一个儿子祁霄尚且可以依靠,但他又还小……我看她的年纪,以前未必是没有怀过孩子的,毕竟祁霄还这么小,也不知道原来的孩子是溜掉了,还是夭亡了……说来,不免唏嘘。”
“所以……老爷那时才有所感慨?”大爷总算是明白了老爷在杜府的异样了。
“嗯。”老爷轻声道,“看到她和辛四,便想到了你我,还有重楼他们,怎能不生感慨?”
“老爷说我多想了,自己难道不是?”大爷揽住老爷的身子,两人靠得更紧,“老爷常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与杜辛四,也是她的命数,老爷如今帮了她要回了儿子,也是帮她一回了。”
“我原还想不到是她,这次是为着祁霄投我缘。”老爷抬头看大爷,“我说了,我只是因此觉得庆幸,庆幸咱们这一段姻缘,庆幸我们几个的情谊不变,想来是难得的。”
大爷微微一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杜辛四当年不过是爱她的颜色好,又觉得新鲜,这时间一长,有更美貌年轻的,这爱也就没有了。这就是咱们与他们的不同了。”
老爷笑了,“难得,你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只是看得明白。”大爷摸了摸老爷的头发,“想这么多事做什么?老爷来这庄子不过为的寻些乐子,往事不可追,别人的事又管不到,老爷只管乐自己的就好。”
老爷看着大爷,抓住了他的衣服,“好好,我也不想那些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以后就可以吃饭了。”
大爷柔声道,“那老爷睡吧,有我在呢。”
“嗯。”
这是最安心不过的了。
笙哥儿 第四十一章 风寒
要说老爷和大爷,那日兴致来了,就骑马去庄子摘栗子,两人又十分有情趣地在草地上睡觉--原本倒是一件美事,偏偏美中不足的是,两人睡着睡着,竟然起了风,直至雨点落到脸上才知道下起秋雨来了。大爷忙用自己的衣服给老爷盖住,去躲雨了。
其实这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老爷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就进了屋,可是就是这样,老爷回来以后竟感染了风寒--要知道老爷已经许久没生病了,原以为体质增强了不少,可是这不过吹一阵秋风,下几滴雨的事--还好,这症状还是轻的。
为此,大爷很是愧疚,其他三位也也不满,这人是大爷带出去的,这回来就病了,哪里会乐意?不过,老爷却是丝毫不在意的,他生病已经习以为常了,唯一不喜欢的就是吃药和被管制的事。
“阿嚏!”老爷打了个喷嚏。
坐在一旁的二爷放了账薄,上前,“快躺下吧,这书什么时候看不得,又不考状元,不过是一本闲书,再看我可就没收了。”
“这就是打几个喷嚏的事,你们还要我躺在床上,我都成了纸糊的了,一吹就破……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老爷握着书,“这躺着也就躺着吧,什么都不让做,翻几页书也不行吗?”
“若是老爷身子好的,别说看书了,就是爬山涉水,我们也不拦着老爷。”二爷没好气道,“这个时节就容易生出这些病来,这一两年好些了,我们也就疏忽了,这秋风最邪性了,你看看你,吹个风,淋了几滴雨就这样了,可再不敢疏忽了。”
“就你啰嗦。”老爷抱怨着,把书扔到一旁,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我要吃豆沙酥卷和冰糖琥珀糕。”
“这些面粉做的东西还是少吃些吧,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生姜苏叶粥,我现在去端给你吃好不好?”
这生姜苏叶粥,老爷这样秋风入寒的喝了是最好的,可以发散风寒。
“什么生姜苏叶粥?”老爷皱了皱鼻子,很是嫌弃,“难吃死了,那苏叶味道怪怪的,还加了姜片,我闻到就犯恶心,不要吃。”
“老爷横竖是要吃药的,就当做药喝了怎么样?”二爷继续劝道。
“不喝不喝。”老爷瞪着他,“我一生病,你们就想着法儿折腾我,什么东西难吃就给我吃,吃了那些我都成药罐子了。”
“好好,那冰糖银耳粥要不要?炖得烂一点?”二爷柔声问。
“只要不是那什么叶什么姜粥就好。”老爷其实是喝过那东西,喝过以后他接下来吃什么都没胃口了,总觉得那味道在嘴巴里散不去,吃多少糖都没用。
“好,那我去厨房看看。”
老爷拉住他的手,“你还是让宝瑟还是谁去吧,为着我这么点病你还要花费心思,又要看账薄理租子,这些事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好。”二爷叫了门外的木丹进去,把话吩咐了,才让他去了。
二爷坐在床头,探了探老爷的头,还好只是打喷嚏咳嗽而已,并没有发烧,若是真到那地步,他们可就由不得老爷要这个不要那个了。
老爷挥开他的手,“我说没事就没事,还摸来摸去的。”
“最怕老爷发烧了,老爷以前有一次烧得不行,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二爷微笑道。
“我就说了,我的这些什么病都是被你们那样精致照料给折腾出来的,没病也当做有病,小病当做大病,那大病不就……”
“老爷,”二爷阻止他说下去,“这种话也是浑说的?”
“好好,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忌讳。”
“什么忌讳不忌讳,只是老爷不许再咒自个儿了。”二爷给老爷拉好被子,“这不管大病小病,都要仔细对待,焉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就是道理。咱们家又不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身子骨是最要紧的,保养好自个儿才是正经。这成日家,为着别人家的事,费尽心思,就是把自己给熬坏了,说不好,人家还怨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