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玙不知道杨靖泽给那些亲卫们定下的命令到底是什么,可是,他却不得不考虑到一切可能的情况,并且一一进行规避。依照他现在的处境,只要有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书玙看着通往奉城那边的官道,还有一边支出去的前往村落里的小路,眼神微微一动,一边继续和那个车夫闲侃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下怎么从村庄外面脱身了。
像是这种乡下的小村子,从村头到村尾,一共几家几口有什么亲戚关系,估计村里的人从三岁小孩到耄耋老人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一个外人进去,就算那些农民淳朴,甚至会好好的招待他,他也不想留下太明显的自己在这里出现过的痕迹供人查探。
半下午的时候,书玙看见一处农田里,有几个正带着破旧的草帽弯着腰在田间劳作的农人,索性,便直接和那个车夫说,自己打算去地里找亲戚家的人,让他把自己放在这里就行。
那个车夫是个憨厚实诚的人,自然不会怀疑书玙的说法,书玙从牛车上跳下来,随便拍了两□上的碎稻草,然后将一点碎银子付给那个车夫,说是要看着他离开后,就立刻去田里找亲戚。
一直等到那辆慢吞吞的牛车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书玙径直转身,沿着刚刚的来路,重新往村外走去。
起初,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到奉城的,路上遇到这个车夫的时候,心里便改了主意,打算就躲在城外远一点的村落里,过些时日再去那些大一点的城里。
可是,偏偏路上又遇到了杨靖泽的心腹侍卫追查,奉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靠谱。
书玙也正是因为考虑到等那些侍卫在那些大的城市里都找不到人的话,若是杨靖泽肯放弃,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他还不放弃搜捕的话,那些侍卫可能会向周围的村落里搜寻打探,那些平民农家大都淳朴老实,被官兵追问,哪有敢不据实回答的,书玙不想冒这个险露了自己的形迹。
京城附近,不管是村落还是城市,都要自己隐匿好才是。
书玙背着那个背筐,一直远远的徘徊在村落外面,小心的躲着村里人的行迹。他倒是也想像那些武侠小说中那样,躲在树顶的枝干上睡一晚,且不说晚上睡着了会不会从树上滚下来的问题,就说那么高的树干,在没有梯子这种工具的情况下,他自己就真的爬不上去……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那些在田地里忙了一天的农户大都收拾着东西,三三两两的结伴回了村子里面。刚刚那个许多农人归家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也弥漫起袅袅炊烟。
书玙一个人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远远的望着那个小小的村子里,村子周围有着大片大片抽条发芽染上一身新绿的柳树,矮矮小小的房屋,却都有着挺大个的院子,里面养着些每天都会下蛋的鸡鸭,农妇们还会开垦出一小块地来,种些普通而常见的蔬菜或者在矮墙边上,栽种上几棵甜秫秆给家里的孩子们做零嘴。
那个小小的村落,沐浴在柔和的金红色的夕阳晚霞中,宁静而祥和。
看着那份久违的平静和祥和,书玙竟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书玙将那个柳条编的背篓翻扣过来,从树林里随便找了根树枝支上,然后将里面用粗布衫包着的那身素色华服拿出来,毫不犹豫的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系好结连成一条长长的绳子。
反正越是名贵的布料,却是轻薄柔软,想要撕扯开也并不怎么费事,若是换成他现在身上的粗布衣衫,想要扯开反而要使出老大的力气。
竹筐里还有一个早就冷掉了的包子,书玙从包子皮上揪下来几小块鱼饵大小的团成好些个小面球,然后将那些东西洒在倒扣着的柳条筐里面,将用衣服做成的布条拴在支撑的那一小根树枝上——一个简易的捕鸟装置,仅此而已。
感谢他上辈子还在初中或者是高中的时候语文课上学到的一篇课文,那篇课文里的少年闰土教会了他怎么在冬天的雪地里捉鸟,虽然在后世可能已经不太好用了,但是在现在这个古旧的时代里,田野里蹦蹦跳跳的野兔子还随时可见,那些家雀之类的常年的小鸟更是满树林里乱窜,书玙觉得,就算不放那些吸引小鸟来吃的面球,可能都会有好奇的小鸟飞进去查探。
书玙不是不想抓兔子,可是,就算他抓到了一只野兔可以吃,他手边没有小刀不说,就算什么工具都给他,他也不会放血剥皮去除内脏,要是有鱼的话,可能还熟悉点。把厨房里处理好的食材做成能吃的饭菜已经是书玙的极限了,不过,后世路边摊上的烤鹌鹑什么的,书玙觉得那么小的小家雀,等在火上烤熟了再去毛应该也可以……
赶在天色彻底的暗下去之前,书玙顺利的捉到了好几只小鸟,他在树林里捡来一些较为干枯的树枝,从身上穿着的那个脏兮兮的褂子里摸出打火石来,费了半天力气,把原本满是泥土的脸上又熏出一层黑烟子之后,终于将树枝点燃,生起了一小堆火。
看着面前红色的不断跳跃的火焰,书玙举着一根长一点的树枝,有些漫不经心的在上面烤着自己刚刚抓到的小鸟。
在火光的映衬下,书玙脏兮兮的脸色变得明明灭灭,唯独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的望着火焰和火焰上烤着的东西,沉静而悠长的视线,却仿佛透过跳跃的火焰,望向了不知尽头的远方……
太子东宫里,杨靖泽的脸色极尽阴沉,他的周身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慑人的阴冷气息,漆黑的双瞳里,凝着说不清的深暗和暴虐,颇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分出几路出城追查的人在夜深后,纷纷带着一身憔悴的风霜趁着宵禁之前赶了回来,向太子复命。而在那之前就已经暗中将都城城内的客栈、茶馆等可供人栖息的地方查探过之后,则是在傍晚时分便已经回来禀报。
两方人马俱是毫无所获。一早就跑去卓府上打探虚实的管家,则在更早的时候,就带回了卓府一切如常,三少爷并未归家的消息。
卓家三少爷书玙,那个眼神沉静却经常让人看不透的卓公子,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就此绝了踪迹……
望着那些回来复命还跪在地上的心腹侍卫,杨靖泽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疲惫感,“都起来吧!”他有些叹息着说道,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而凛冽,语气里,却隐隐约约流露出几丝无可奈何的狼狈来……
他和书玙自幼相识,朝夕相处十几年,他曾以为,自己会是这个世界上和书玙最亲近,也最了解他的人。
直到今天,书玙毫无预兆的不知所踪,而他纵使使出了万般手段,却是遍寻不到书玙的丝毫踪迹。
“殿下,是否还要继续——”侍卫首领起身之后,有些迟疑的开口。
“查!”杨靖泽只说了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半响,他轻声却宛若从牙齿间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的挤出来一般:“找不到人,就一直查下去,一天找不到,就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一年,不管到什么时候,直到把人给我找出来为止!”
“是!”那些亲信侍卫应声领命。
杨靖泽看着桌上那个做工粗糙的龙王面具,轻轻的将手指覆在了上面。
那张面具上的颜色已经有些淡了,本就是极为粗糙的做工,等到放的时日久了,面具变旧之后,更是显得单调而难看。不过是街边的小摊上,几文钱一个的便宜货,就算是那些一年到头也没多少进项的农家的小孩,玩上一两个月估计也就坏掉扔了。
杨靖泽相信书玙是自己离开的,而非被人劫持。从牢房里的情形便能看出来,出逃的方法简单却缜密,把所有的耐心都放在每一个细节上,并且,在出逃前夕,依然和往常一样平平静静,不露丝毫情绪。
之前关着书玙的那间牢房门上的铜锁,拿给精通制锁工艺的老师傅看过之后,那个老师傅信誓旦旦的说,看里面的簧和机关上的划痕,必然是被人用不是钥匙的物事弄开过许多次之后才会留下那样的印记来。
这样的耐心和隐忍,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正是书玙一直以来的性子。当他练字的时候,十几年如一日的平静和坚持,当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十几年的时间里,书玙从那个不过四岁的孩童慢慢长大,却从小温和而谨慎,在这座华美的宫殿里,陪在一位行事张扬的皇子身边,从来不曾踏错一步。
在他长大之后,他的性子似乎依然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更加的温和而沉静。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书玙对他从来顺从,唯一一次针锋相对的反抗,气急的他给了书玙一巴掌,还不小心划伤了书玙的脸颊。此番回忆起,那殷红的鲜血,顺着书玙苍白的脸颊滴落,还有书玙清冷而凉薄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却是蓦地刺痛了他的心。
杨靖泽手指有些颤抖的将面具拿了起来。
这是书玙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吩咐了宫女要小心的保存着,虽然在意,却也随意,觉得,那不过是一个粗糙的面具而已。等到之前书玙和他生闷气回了卓府一个月的时间里,心中烦闷的杨靖泽才想起来,这是书玙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记忆里,书玙唯一亲自买回来送出去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