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书玙站在马车前先给卓尚书请安,然后在小厮机灵的搀扶下,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看着书玙行礼以及上车时候的沉稳,卓尚书满意的点点头,叹了一句:“你给九皇子做伴读,不比其他人,要常年出入宫中,每时每刻预见的都是贵人,须得时时小心,谨言慎行。就算德妃娘娘待小辈关切,九皇子对待你也算亲近,但不可忘记九皇子行事速来特立独行,一切随性而来,你跟在九皇子身边,有些事总是避无可避,却也万不能和在家中一样悠闲随意,总要权衡再三方可。”
“书玙明白,父亲教诲,书玙自当铭记在心。”书玙看着卓尚书的一脸喟叹,当下便乖巧懂事的答应下来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九皇子行事随性、特立独行?他这个几乎和九皇子形影不离的伴读都没觉察出来,不知道卓尚书是从何人那里得来的这般结论……
卓尚书看着素来孝顺听话、仿佛没有任何棱角的嫡子书玙,再想想家中的几个心思各异的庶子,饶是沉稳老辣的卓尚书,面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的自家后院,也有些无从下手的无措感。
卓夫人打理家事井井有条,又素有贤惠之名 ,可惜却没有生下儿子。书玙虽然养在了卓夫人名下,有着嫡子之名,可是他毕竟是昙姨娘所出,被卓夫人抱养过去这件事,又众人皆知,偏偏还不是长子,如此一来,卓府中的几个兄弟姐妹,除了淑瑜之外,另外几个孩子之间的嫡庶之别本来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将来就算论及婚事,书珉和书珀几个庶子,只能娶同样门当户对人家同是庶出的女儿,或是门第稍微低一点的嫡出小姐,也是可能的。可是到了书玙这里,这个身份就有些尴尬了。若是高门贵女,人家嫡出的女儿怕是会对书玙的身份有些挑拣,若是换成门第稍微低一点的或是庶女,又觉得有些委屈了书玙……
马车上,卓尚书的态度还算温和,也没有摆出平日里一贯的严父模样,随便考了书玙一些书,觉得文章背得还行,理解解释也都有理有据,虽然是给皇子做伴读的,但是真才实学总没掺假,见书玙在宫里多多少少也确实努力学了些,卓尚书的态度也就愈发温和了。
回府之后,书玙先去西苑的正屋给卓夫人请了安,又听卓夫人神态温和的关心了几句,然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问过守在屋里侍候的大丫鬟红佩,得知淑瑜这几日回屋都有些晚,书玙免不了有些意兴阑珊,却也没有办法。
将屋子侍候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书玙坐在椅子上,胳膊拄在桌子上单手托着下巴,仔细回想刚刚回来的一路上卓尚书在马车里所说的每一句话,想起卓尚书评价九皇子的话,又想起前几日九皇子提到的三公主的婚事,只觉得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是一团乱麻……
到了饭点,淑瑜才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毛皮大氅,直接进了屋来。已经十六岁的淑瑜身形窈窕、亭亭玉立,加上她的性子活泼爱笑,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当真是明眸皓齿,让人如沐春风。
晚饭是摆在卓夫人屋里,淑瑜进屋之后,大大方方的给卓尚书和卓夫人请了安,看到书玙也在,朝他调皮的笑了笑,然后将毛皮大氅摘下让旁边的丫鬟收了下去。
“姐姐可算是回来了,”书玙见到淑瑜,看着她笑容明媚,原本一团乱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
“这话该我说你才是,”淑瑜屏开卓夫人屋子里的大丫鬟,自己走上前去,十分亲密的扶着卓夫人坐下,还不忘扭过头来笑着打趣书玙两句,“外祖母年纪大了,我每日不过是去外祖家给祖父祖母请安问候,可不像你,若非节日休沐的,整天拘在皇宫里,连自己家门口都看不见。”
书玙心下微微一动,他还记得,这些年来,淑瑜似乎是一直跟着罗师傅学习,起初他还以为,那个罗师傅是卓夫人单独请来,给淑瑜开蒙叫她读书识字的。后来才发觉不对头,没有哪家给儿女开蒙的师傅会教这么多年都不换人的。
更何况,刚刚在他自己屋里,问到红佩淑瑜是否还没从师傅那里放学回来时,红佩并没有否认……那么,淑瑜为何现在当着卓尚书,又说自己是去外祖家给两位长辈请安……
觉察出这件事里面有些微妙的书玙,深色间略带深意的望了淑瑜一眼。
淑瑜发现后,回给他的只是单纯而明媚的一笑。
晚饭是一家四口一起吃的。书玙和淑瑜其实都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可惜碍于卓尚书和卓夫人也在,两人便都规规矩矩的,一声不吭的闷着头吃饭。
书玙很快就放下了碗筷,在卓夫人一句“书玙好不容易赶上休沐日能回家一趟,今天在皇宫里进了一天学肯定累了,不如早些休息,若是有事,不妨明天白日里再说”后,便起身先行离席了。
虽然举止优雅,可是淑瑜吃饭的速度却也不遑多让,她自己吃完之后又笑眯眯的给卓尚书和卓夫人夹了几筷子对他们各自胃口的菜,然后才说:“爹、娘慢用,书玙可算回家了,瑜儿过去看看弟弟。”
然后,便在卓夫人温和慈爱的吩咐丫鬟过半个时辰再给姐弟两个聊天的屋里上果盘,免得积食中,又听着卓尚书轻轻的感叹了一句,“瑜儿和书玙姐弟两个倒是手足情深,看了就让人心里熨帖”,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出了门,带着两个小丫鬟往书玙的屋里走去。
“弟弟,”淑瑜人未到而声先至,扬起里屋门上的帘子,神态优雅、面上笑容明媚的站在那里。
“姐姐快请进,”书玙舒服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个元青花茶杯,单手支颐,微微侧着头也笑了笑,倒是没有起身去迎。
淑瑜也不在意,挥挥手,示意屋里的丫鬟还有跟着自己过来的两个都下去外屋里候着。然后才举步轻移,围着桌子,挑了书玙正对面的椅子坐下。
“刚刚吃饭的时候,你可是想和我说些什么?”淑瑜拿了茶壶旁边另一个茶杯,也不倒水,就那么用一根手指扶在桌面上把玩着。
“傍晚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问了红佩,姐姐多久才能回来,她告诉我说,罗师傅治学严谨,姐姐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书玙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语调平和好似毫无深意,还有些调皮的朝着淑瑜眨了眨眼睛。
淑瑜稍稍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她的手指按在元青花茶杯上,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指尖纤细白皙如美玉,然后才以手扶额笑容甜美的说道,“红佩忠心耿耿,怕是整日忙里忙外的,院里前前后后有些事不小心记混了吧,明日我和娘说,红佩这边的差事,再派个大丫鬟过来也帮衬着些。”
书玙闻言,心下了然。红佩是卓夫人的心腹,自然知道不少卓夫人的事情,而教导淑瑜的那个罗师傅,还有淑瑜说了今天是去外祖家,想必两者之间应该是有些关联的,而这也应该是卓夫人的什么安排才对。
想清楚里面的蹊跷之后,便也不再追问,书玙静静的看了淑瑜一眼,淑瑜也笑靥如花的看着他。姐弟两人同样是淡琥珀色的眼瞳,只是一个举止清幽,一个神情明媚,却都是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单纯。
“弟弟明日若是得闲,可愿意陪姐姐一起,去沈府探望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一家?”淑瑜终于松开手指,把茶杯平放在桌子上,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又给书玙也倒了一杯,然后小小的啜了几口温热的庐山云雾茶,这才又说道:“今日在外祖母那里,舅舅家里的大表哥对我说,知道弟弟是皇子伴读,平素都在皇宫里不得闲,亲戚间都鲜少见面,明日休沐,弟弟若是方便,大家也能见个面聚一聚,外祖母也能见见外孙。”
书玙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心道,自己对于卓夫人的娘家沈家来说,算是哪门子的外孙或者亲戚的。沈家老爷子和老夫人的外孙、外孙女的,卓夫人嫡出的淑瑜自然是,这没得说。至于自己么,得多实诚的人才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
书玙重新端着茶杯,身形专注的看着杯中的茶水,已经温热的茶倒出来后,只有些淡淡的雾气,茶香在手中氤氲开来,书玙的深色间有些莫名的意味。
“姐姐觉得呢?”书玙只是握着杯子,却始终没有喝茶,“姐姐觉得,书玙该不该去拜访外祖家?”书玙说道“外祖”两个字的时候,刻意的咬着字用了重音。
淑瑜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的摇了摇,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我听说,舅舅家的二表哥和三皇子一见如故。”
书玙扑哧一下乐了,拜九皇子前两日和自己唠叨三公主的婚事一事所赐,他记得,三皇子杨靖澜生母宋美人出身不高,在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送入了太子东宫,后来皇帝即位,宋氏又生下皇三子之后,才被晋封了美人,后来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了……
“姐姐,书玙身体不适,明日怕是不能去外祖家给两位长辈请安了,老人家身子弱,要是不小心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书玙眼睛都不眨一下,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苦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