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草动后,赵东篱才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站了起来,从口里悠悠吐出几个字:“嗯,我们走。”语毕,一阵衣袂飘飞过后,人已不在原地,方晓云赶紧飞身跟上,半路发觉不对头,心里忍不住纳闷:“这宫主不会是走错路了吧?刚才不是说的玉女峰吗?这会儿怎么是去落雁峰的方向?”
一路随行的其他几人却心如明镜,传说中峰是春秋时秦穆公女弄玉的修身之地,所以得名“玉女”,赵东篱刚才故意阔读前人的诗句,将一路上跟踪他们而来的不轨之徒诱至玉女峰,周遭不少闻风赶来的武林人士得了此道,必定前赴后继,谁都不甘落后地往玉女峰去了,如此也省得大动干戈,动用暗卫来收拾他们,倒省了不少事。
几人一路尾随赵东篱到落雁峰的南天门外,这里松林茂密,杂以桧柏,迤逦数里,浓阴密闭,长空栈道悬立于前,方晓云见赵东篱的目光落到了上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不会是要从这上边过去吧?”
此乃一条位于落雁峰东侧山腰的险道,是华山派第一代宗师元代高道贺志真为远离尘世静修成仙,在万仞绝壁上镶嵌石钉搭木椽而筑,栈道上下皆是悬崖峭壁,栈道下方云海翻腾,深不见底。
赵东篱笑而不语,飞上了木椽,双掌用内力吸住岩壁,踩着臬臬椽,慢慢地往远处移去。
方晓云看得心惊胆战,颤抖地指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赵东篱,口里支支吾吾道:“他他他……”
“他什么他,快走!”颜梓岳拽了他一把,两人一齐飞向了栈道,分别落脚于崖壁上的一根木椽,并肩立着,方晓云顿时只觉得望之森森,登之危危,底下翻滚的云海,让他一刻晕眩,身体向后一倾,险些栽了下去。一旁的颜梓岳一手吸着崖壁,一手捞起他的身体,抓起他一只手按在岩壁的铁索上,厉声道:“抓好!”
方晓云一个机灵,双手紧紧地攥住铁索,双腿忍不住直打颤,一旁的颜梓岳也是吓得不轻,汗珠如雨,不断自额前滴下:“这岩壁上的铁索断断续续,没有抓点的时候,就只能用内力吸住岩壁行走,知道吗?”
方晓云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看得颜梓岳心中莫名焦躁又有些许不忍,鬼使神差地就伸手去摸他的头,放柔声音道:“没事的,以你的内力,过去不过是轻而易举,别看下面,径直往前走就行了。”方晓云茫然地点点头,心中却莫名安定了不少,跟着他慢慢地往前移去。
几人沿长空栈道行十余米,见一大石洞,名为“朝元洞”,方晓云忍不住往里边瞄了一眼,隐隐约约可见洞内有塑像,正想跟前边的人打个商量,进去歇歇脚什么的,却见他们已从洞口沿栈道直下,便也赶紧跟了上去。
没走多久,赵东篱便西折,踏上了由九节木椽搭成的行道,长六七丈,宽不足一尺,此地山高气爽,气候多变,那木椽看上去就像朽木一般,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尽量抓好铁索,调整好重心,如履长空,疾步前行。”赵东篱说完,突然飞身而起,抓着峭壁上的铁锁,脚每每踩上底下的木椽立马就腾空而起,不停留片刻,不多时便走完了“九节臬臬椽”。身后几人一一效仿,也都安全到了对面,又见一石庄,高三四尺,粗尺许,名“定心桩”,过桩便是一石洞,洞上提名“贺祖洞”,在洞的西南半山上,有一倒坎绝崖,上刻“全真崖”三字,每字三米见方,其字古朴刚劲,刻工精湛。
“此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空向里,是谁又如何把这样的大字镌刻在崖壁上?”方晓云抬头忍不住咋舌。
“古民间曾有‘不是神仙谁能凿’之说,让人不得不信,又难以置信。”赵东篱见之也忍不住惊叹道。
一旁的沐清霖却不以为然,突然一本正经道:“相传‘贺祖洞’是华山派剑宗风清扬的隐居之地,我看过他写的剑谱断章,寥寥几笔皆是点睛之作,只可惜遗世不多,皆是残章断句,破败不全。风前辈的武功出神入化,剑法世间恐怕无人能及,如果是他的话,在上边刻字应该不难。”
“这么好的武功又为何要隐居于此?啧……真是暴殄天物!”方晓云盯着上方三个大字,忍不住叹惋道。
“大抵无敌者总是寂寞。”沐清霖垂下眼帘,脸上浮起一丝苍凉,赵东篱心中莫名一痛,岔开了话题道:“铁柱,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不是从这上边过去吗?”方晓云眨了眨眼睛,抓着铁索看他。
赵东篱摇了摇头,嘴角一勾,不慌不忙道:“错,是从这上边跳下去。”方晓云猛地睁大眼睛,赵东篱的手已经到了他面前,猛地一推,他就跌下了万丈深渊。
底下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身旁的颜梓岳不知何时已经跟着跳了下去,赵东篱瞧了瞧深无际涯的下方,忍不住轻叹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莫宫主你!”夜影和飞燕见自家主子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心中一急,双双伸手按上了剑柄,赵东篱却是轻笑一声,也径直跳了下去:“跟着来。”沐清霖眼中神色一凛,尾随而上却是用了轻功追上落到半空的他,拽住他的手腕就将人扯进了怀里。
“呵。”赵东篱轻笑,栗色的眸子清明如水,直直地看着沐清霖的眼睛,这一刻,他是高兴的,因为他看到了那人眼里掩饰不住的慌张。其实,他真想就这么一直往下坠,永远不要停下,永远定格在他看着他的瞬间,这一刻只有彼此,没有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沐清霖始终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力气大得让赵东篱都觉得疼,可终究是到了尽头,两人都一齐跌入水潭之中,待游至岸边的时候,颜梓岳和方晓云已经坐在岸上了,小宝和江南双煞也跟随他们跳了下来。
颜梓岳抱着瑟瑟发抖的方晓云,用内力替他驱寒,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善,见赵东篱上岸,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宝剑指向了他道:“你事前能不能先通知一声?看把他吓的!”
赵东篱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合,寒森森地吐出一句话:“南王殿下,我要谋朝篡位,是不是也要事先通知殿下一声?”
颜梓岳脸上神色一变,一旁的飞燕和夜影同时睁大了眼睛,手中的剑一齐指向了赵东篱。方晓云见状,赶紧起身拦在他们中间,神色焦急道:“王爷你别听他瞎说,他这个人说话向来不着边际,不知轻重的,什么玩笑都能开,大家稍安勿躁,别伤了和气。”
“哼……烨绰王朝的江山,也不见得就是你们李家人打下的!”赵东篱将方晓云拉到了一般,目光凌厉,脸上没有丝毫退让:“丞相以权谋私,恋酒贪花,名声狼藉众所皆知,你们却视而不见,一味纵容;而赵家骁勇善战,克己奉公,冰清玉洁,最终却落下了个通敌叛国的下场,你们李家人当真有眼无珠!”
“哼,朝廷办事不若江湖草率,凡事都得讲证据,丞相再怎么狗彘不若,那也只是外传,没有真凭实据,而赵家通敌叛国却是铁铮铮的事实!”颜梓岳面对他的控诉,置若罔闻,依旧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呵……证据,好,你等着。”赵东篱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丞相弄权,你们视而不见不过是因为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皇太后,外戚干政,你们熟视无睹,良将遭人陷害却不彻查,三言两语便定罪,将赵家满门送上了断头台。你当我一个江湖草莽不懂你们这些皇家子弟的城府吗?
太后再怎么兴风作浪也只是一介女流,没有兵权,成不了气候,而赵家手握重兵,一个不慎就会夺了你们李家的江山取而代之,自古以来,多少开国元勋被他们拥上皇位的君主‘错杀’,美其名曰‘错杀’,实则故意为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功高震主,便是死罪!我说得对不对?”
颜梓岳抬手示意夜影和飞燕将剑放下,嘴角一勾,眼里闪过一抹赞赏:“我侄儿没有看错人。”
“呵,可赵家人错看了李家人!”赵东篱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方晓云,见他浑身上下湿答答的,止不住地发抖,心里一软,忙靠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该跟着我来的,不如……就此回去吧!”
“我才不要!我在这里,你要安全些不是?万一发起病来,我这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你?”方晓云拽着他的衣袖,吸了吸鼻子,一脸坚定道:“我要跟你一道的。”
赵东篱心中一阵感动,这个世上真心待他好的人不多,眼前这个有点缺心眼的方晓云算是其中一个。想来他本是一个悬壶济世,无忧无虑的神医,除了医理病道,尘世一切皆置之不理,快活似神仙,却摊上了这么个心机深沉的王爷,白白糟蹋了这么个单纯人儿。
见两人不再僵持,小宝和夜影便去林间寻了些柴火过来,点起一堆,几人围了过去,他们几个本来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身上的衣服很快也就干了。赵东篱坐了一会儿,突然走到水潭边,除去鞋袜,将脚泡到了水里,眯起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侧脸宁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