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煦夜上轿后并未回王府,而是向东行,去了京城之南的一间府邸。
远离市井的府邸坐落在山下,极度偏僻却不显简陋,琉璃瓦,青石砖,雕栏画栋显示了这户人家不凡的家底。
门楣上挂着的黑底金字牌匾赫然写着“风月居”,宅子的名字和主人一样的轻佻。
风月居住的并非什么大官商贾,不过提及风月居,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究其缘由,则是因为风月居搜集了近百年来江湖上乃至官场宫廷的大小秘事。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月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抹了浓妆的人喜欢用一把玉骨扇遮去半边脸,一双眼睫浓密的眼睛半眯半眛地看着来人,“王爷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说话行礼时,不带半点恭敬,就连腰板也都是直的。
“是本王唐突了,纳兰公子不必多礼。”
这风月居的主子便是眼前这位唤作纳兰夙的男子。喜好上妆,着一身大红的衣裳,身上头上的珠饰繁复,如此花俏,却不是女子。
纳兰夙上下打量着南宫煦夜,“前日王爷大婚,草民本想去凑个热闹,一睹那绝世美人的芳华,谁知,有事耽搁了,错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婚宴,还真是可惜。”
“不过,听闻这几日,京城上下画铺的生意倒是极好,画技不凡的画师见过熙阳王那位绝世王妃之后便画兴大作,彻夜未眠作得美人图上百副,隔日便被买了个精光。这不,还得多谢王爷的那位倾国倾城的王妃。”
被他冷嘲热讽了一番,南宫煦夜不动声色,怕是早已习惯纳兰夙的这般说话的语气,极度自然接他的话,“原来还有这事,看来是本王寡闻了。”
纳兰夙展开玉骨扇半遮住抹得妖艳的红唇,道:“那倒不是,王爷每日公务繁忙,又赶上新婚燕尔,外面的闲杂事,自然入不了王爷的耳。”
南宫煦夜轻笑,“还是纳兰公子博闻,足不出户便能晓得天下事。”
纳兰夙勾了勾唇角,“王爷过奖了。”
随即,纳兰夙扫了一眼前厅,道:“你看,与王爷聊得起兴,竟忘了请王爷入座,照顾不周,怠慢了。”
而后,入座。
外面穿着白纱裙的女子进来送了茶,步伐轻盈地退了出去。习武之人该是察觉,这府邸上上下下皆是会武功的。恐怕,这风月居晓得天下事都是靠这些人取来的。
坐定之后,南宫煦夜端起了高几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纳兰夙这才进入正题,“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此次前来,是有事罢。”
南宫煦夜将手上的茶盏放了回去,看着纳兰夙道:“确实有事相求。”
“王爷这是折煞草民了,王爷金口一开,草民还能说个不字不是,又何来相求一说。”说着,又将玉骨扇合上,抵在削尖的下巴处,“不晓得王爷想让草民做些什么?”
“本王想让你寻两个人。”
纳兰夙一听,微微眯起了那一双上了重重眼影的眸子,“不知,王爷要草民寻的是哪两个人?”
南宫煦夜也不兜圈子,径直说了,“本王的丈人及丈母。”
纳兰夙听后用扇子抵着下巴,似在沉思,而后道:“此事去问忠国候的老侯爷夫人岂不是更快些?”
“若是有比这更快的,本王也不用专程上这风月居一趟了。”
纳兰夙勾了勾红唇,“如此说来,草民这风月居在王爷眼中,还是有那么些分量的。”
“不知,纳兰公子能否帮这个忙。”
“王爷要草民办的事,草民自当倾尽全力,只是,这事办不办的成,还真不好给王爷一个确切。”
“那本王先谢过纳兰公子了。”
☆、5回门·拜谒
玉倾之说,血浓于水,隔得太久,也是会淡的。
而南宫煦夜既然与他结了连理,他的爹娘便是他的,即便不相认也要知道个下落,暗地里尽一份孝心也算是报答他们对倾之的生育之恩。
每每熙阳王回到府中,问的第一句总是,王妃呢?
而随在身后的仙歌无论何时都晓得府中那位倾国倾城的王妃所在,便如实答了。
在听雨楼。
闻言,南宫煦夜并没有转个弯,走那条通向听雨楼的小道,而是径直向着前面的路走,过了一道月洞门,便左转,上几层石阶,沿着长廊走一段路。
在长廊的尽头,有一间耳房。这在王府之中算得上偏僻的耳房平日里没甚用处,便一直闲置着。
南宫煦夜推开布了些灰尘的门,提步进去。房中几近空荡,也只有临着窗置了一方积了一层灰的矮榻。再往前走几步,便能透过残旧的雕花木格子窗看到外面的碧绿湖水。在此地,也能清晰闻见那如幽林清泉般的仙乐,既是赏心又是悦目。
仙歌一路随着他过来,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临窗负手而立的人。
“将这收拾收拾。”
听了南宫煦夜的话,她便应了一声。不问也晓得他要收拾这做什么。
下午时,便遣了小厮过来将门窗换上了新的,里面的旧木榻也换成了桧木榻,还在榻上置了矮几,在榻上置了一块可以垫背的软枕。里面太空,便搬了一个多宝架进去,再置古玩器具五六,盆栽三四,却也收捡出了个风雅的摸样。
未成亲之前,熙阳王常常看书看公文到深夜,到了困意浓浓时才回房中就寝。成了亲,就再也不在书房呆太晚。
估摸着时辰,便放下了手头上的事,即便没有睡意,也要回房。
房中有人在等。玉倾之也是喜好读书的,房中就常常置了些诗词歌赋,也有古今的名家言论。
等房门开了,他便放下了手上的书,起身看着进来的人,唤一声,王爷。
玉倾之喜好穿紫衣,一身华贵的紫衣穿在他身上总会显得端庄典雅。晚上,他惯用一只青玉簪将脸颊两边的青丝松松地挽在脑后,背后的自然垂在衣间。
玉倾之过来为他脱去外袍,这些本是丫鬟们要做的,只是熙阳王成亲第二日晚进房之后,丫鬟们乖顺地进来要为他脱去外袍,被一句:“下去。”屏退了下去。
玉倾之见他屏退服侍的丫鬟便明了,过去为他宽外袍。
成婚也就五日,为他宽衣不过四次,这就成了习惯。
南宫煦夜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为他宽衣的男子,看着他长长的眼睫下那一双墨琉璃似的眸子,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再下面便是他界限分明的粉色唇。
一件外袍刚好脱下,紫衣的男子便被拥在了怀里。收拢双臂想要抱得更紧,却怕伤了他。在他眼中,温润玉如的玉倾之是纤弱的,经不起他的粗暴。
南宫煦夜找准了力度将他拥着,而后将下巴点在他的额头,“我已遣人去忠国候府说了,明日便带你回去。”南宫煦夜继续说:“虽不是亲生,但是养育之恩尚在,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
怀里的人说一句:“王爷有心了。”
按照传统,出嫁后的女子成婚三日或者六日之后,便要由夫婿带着回娘家拜谒父母。玉倾之虽不是女子,但是终归是入了熙阳王府的门,既是按照明媒正娶的礼节过门,自然要满三六回门的。
松开了双臂后,南宫煦夜抬手抚他的侧脸,似总看不够,他喜欢近距离凝视他的脸,即便看上百年,也不会厌倦。
看过之后,便微微俯身,唇贴上他柔软的唇,轻柔碾转,微微伸舌舔舐他的唇瓣。被他这般吻着,玉倾之不做推拒,亦不迎合。还是如玉雕那般任他为所欲为,却不作回应。
不再做下去,是不想勉强他。南宫煦夜离开了他的唇,亦不恼他对他的冷淡。抚着他背后的发,柔声道:“明日还要拜门,早些歇息罢。”
玉倾之轻抿着唇,“嗯。”
同床共枕时,南宫煦夜侧着身子,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相拥睡过去。
第二日,女管家仙歌早早便将回门的东西备好。
熙阳王和王妃只洗漱,用了早膳,便能出门。
忠国候府里熙阳王府要一个时辰的行程,从这过去,在侯爷府小坐一会儿,正好能赶上侯爷府的午膳。
曾经人人得而让三分的忠国候府自老侯爷与世长辞后便显得门庭冷落,老侯爷虽是开国功臣,为群臣所敬仰,他的后人则并未得到朝廷重用。
如今承袭候位的是老侯爷唯一的孙子百里奕祯。诺大的府中,除了家丁便只剩两人,老侯爷夫人与如今的忠国候百里奕祯。
年逾八十的老夫人满头银发,本是风烛残年却不减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想当年正是如花美眷时,适逢乱世,冰雪聪明又懂得多派武功的女子痛恨当时朝廷**,占了山头便做起了山寨王,劫富济贫,杀狗官除民害,一时闻名天下。
后遇太皇起义,遂领着手下投靠了起义军,朝夕相处间与太皇的手足百里情投意合,乱世之中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总算尘埃落定,原为一人放下所有,从此隐姓埋名相夫教子。
后太皇起义推翻旧朝自立新朝,百里被封为忠国候,而那女子自然而然便成为了侯爷夫人,被太皇亲自封为一品皓命。如今,已然过去了五十几载。
百里老侯爷念及两人夫妻情深并未再纳妾,此生只忠于她一人。而后,老侯爷夫人诞下一子,乃百里奕祯的亲爹,谁知,太平日子才过了二十几载,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酿就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