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静默了良久，慕大哥声音淡淡的飘过来，化入冰冷的寒风中，一闪而逝。
原本大脑就空白得可怕，听了他这样清透易碎的声音，就更加空白了。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心中涌起的万般滋味。
想了许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他就那样淡淡的望着我，眼底盈然一片，深深地望进我的眼里。
我知道他在等我给他一个答案。
犹豫了许久，我终于垂下了头，声音轻颤：“你曾说……如果我想起来一切，如果我恨你，想离开你，你就会杀了我……”
视线不甚清晰，但是慕大哥垂在身侧手蓦然握紧却是被我瞧在了眼底。纤长枯瘦的指骨分明，手背青筋凸现，微微颤抖。
我捂住了脸，有些无助地问他：“如果我现在说我想离开，你是不是就会在这里杀了我？”
知道他或许不会回答，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固执地问到：“你回答我！”
桃花目眼中闪过绝望，他闭眼，然后睁开，苍茫无措地道：“我不知道。”
“凉儿，我不知道。”他的手放到我肩上，突然一个用力，将我拉进了他的胸膛。
鼻腔里闯进他身上熟悉而又令人迷恋的气息，我鼻头一酸，只觉得胸腔里激荡着好多话，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凉儿……”他轻声地道，“在找到你的那一刻，特别是得知你将一切都忘记了的那一刻，我心里……竟然会偷偷的高兴。你将一切都忘了，也不记得我曾经给过你的伤害，我想，既然这样，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头再开始……”
我拥住他的身躯，头埋进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脏突突的跳动，强劲有力，但是却无端让我觉得心慌。
慕大哥抚摸着我的发丝，慢慢地说：“是我太自私了，完全没有顾忌你的感受。如果你现在说恨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手。凉儿，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手上沾满了鲜血，有时候活得近乎绝望。可是只要一想到你，再绝望也得拿起剑继续走下去。失去你的日子的我偿过一次，那种痛我实在是承受不了，就算我能杀了所有人给你陪葬，但是鲜血淋漓之下仍旧只有绝望。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连最尊贵的信仰都失去了的信徒，完全不知道到底应该去哪里寻找归宿……”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甚至都没有起伏，就像话里说的不是他自己，不是他跟我。但是听着这些话，我的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涌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我想起浩灵山庄那场烧天的大火中，上官红鸢一身红衣摇摇欲坠，却跟我说到两年前，慕大哥从聚丰庄的漫天尸海里走出来，那个时候正是黄昏，火红的夕阳照着腥红的鲜血，他说毁灭代表的不仅仅是绝望，还有剜心刮骨的疼痛和憎恨！
冰凉的泪水渗进胸膛，他的双手都扶了过来，捧起我的脸。隔着泪光，他莹润的桃花目似星辰一般闪烁，明明灭灭。我的手情不自禁的攥紧了他的衣角。
卷二.凉尽江湖第一百二十章.信仰不弃
“如果要我亲手杀了你.还不如给你一把剑.杀了我.”
他凄然的一笑.倾城似玉的面庞明亮似雪.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在淡透烟雨里隐去.
“可是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所以无论再怎么痛苦怎么挣扎.我们都只能这样活着……”
温润的唇瓣靠上來.若即若离.醉人的梨花气息直接灌到我口腔里.
几个路过的行人怪异的停了下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几秒.露出些鄙夷的神色.飞快的离开.
日渐西斜.青石板街道落下层层楼影.他转身.青色的衣衫随风飞扬.决然的身子沉入清秀隽丽的烟水江南.
一瞬间.呼吸变得凝滞.
那一袭青衫飘渺似浮云.与梦中无数个影子重叠.原本模糊的印象居然慢慢的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拨开了云雾.带着锐利的色彩从梦中飞出.清晰得无所遁形.
“师兄”
仓促的一声大叫.引得稀稀郎朗的行人侧目.我视若无睹.眼中只余了那一抹顿在枯残老柳树下的青色.
奔过去.紧紧的抱住.
泪水已经完全无法受我控制的奔涌而出.有些事一旦开了头.接下來就变得异常的明朗.
他还在愣.我一把推开他.往他胸膛狠狠地揍了一拳.狠狠地冲他吼：“你又要去哪里.你又想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这么随便的丢掉.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信仰.结果你的信仰就这么不值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随随便便就能够丢弃的信仰.这算什么.
我一连揍他好几拳.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來.揉揉鼻子.满脸的泪珠子乱奔.他沒有还手.整个人都仿佛已经愣了.直直地盯着我的脸.微微地张着嘴.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我扶了扶腰.有些累.但是仍旧飞快的贴了上去.牙齿狠狠的磕上他的唇.口腔里立刻漫出血的味道.
我咬着他的唇.恶狠狠的含糊不清：“今天你别想走.我喜欢你.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变.我想要你.不管你以前对我做了什么.从今以后.你是我的慕大哥.我是慕凉.只是你从雪山里带出來的慕凉.不是你师弟.忘掉以前的那些事.我们重新开始.”
慕大哥呆愣着一动不动.我将他的唇咬出了血.退开了都能看到清晰的两颗门牙印.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也破了.是刚刚撞上去的那一刻给磕的.
我望着他.胸腔里气鼓鼓的.道：“师兄.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起來了.现在我是你师弟.亲眼见到了你遭反噬的样子.也被你亲手逼下了悬崖.这一切或许会装在你我的心里永远也抹不掉.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怪你.不管是过去还是今天.或者是未來.两年前我就对你说过沒关系.现在我还是要对你说沒关系.你对我的心.我都知道的.”
冬日的风拂过脸颊.暖暖的夕阳将整座苏州城都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幕里.
我看着眼前那张晶莹如雪的容颜.嘴角慢慢勾起.扬起一个飞扬地笑意：“慕大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慕大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等我喊出这句话.顿时只觉得十里长街夕阳如瀑.清风飞扬.胸腔里豁然开朗.一如眼前清扬孑立的俊挺身姿.一如沉静无波的苏州河.一如洒满碎霞的高远苍穹.
空了.什么都空了.
迷惘.不安.害怕.怀疑或者隐瞒.一切都如流水一般从心间淌过.再也不复返.
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发誓.这辈子绝对绝对认定了他.
我心脏狂跳.忐忑的等着他的回答.他的目光仍旧清亮耀眼.桃花瓣一样形状的眸子真如春日里枝头竟相破出的桃花一般.开出绚烂夺目的色彩.
良久良久的沉默无声.时间脉脉淌过.夕阳一点一点下沉.周围静得只剩下风声.
我专注而固执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
半晌.一个飘渺如云烟的声音从那张染着血迹的薄唇里吐出來.听到这一个字.我只觉得心间紧绷的弦“噼啪”一声断了.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傻傻地道：“你……你再说一遍……”
如玉的容颜突然欺近.一只手拂过我的发迹.耳朵又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好……”.
我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的双眸.他专注的望着我的脸.再次张口.无比清晰的说：“好……”
我眨眨眼.胸腔里涌起一股狂喜.心脏压抑不住的狂跳.
“你你……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抓住他的衣袖.我像个好不容易得了颗糖果的小孩子.激动又不敢相信.
那些话是我想了很久的.只是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知道了真相.我才算明白.其实放不下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他因为那些事两年來一直负疚在心.即使是找到了我.即使是知道了我已经忘记了一切.他仍旧觉得沒办法面对我.他觉得对不起我.是他欠了我.可是.那些事本就不应该怪他.两年前我就沒有怨过他.现在就更加不会.
过往的种种渐渐漫过心头.在勒木村.他狡猾的换去我手中的牛角.冒着生命危险去雪山悬崖下为我采药.偷偷的带着试探性的吻我.在蜀中.也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与我缠绵.将他的身体与心都血淋淋的捧给我.可是我却固执的一直逃避……
我想起他之前对我的种种包容与宠溺.那些像护着易碎琉璃的神情再度浮现在我眼前.这才意识到.我对于他來说.就像一件布满了裂痕的瓷器.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在他指尖碎去.他怀着这种随时都会失去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我.生怕有所失误……
现在想起來.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账.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两巴掌.
卷二.凉尽江湖第一百二十一章.重新开始
身体突然被人抱住.他靠在我颈边.温凉的气息落到耳后.道：“凉儿.我从來沒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话.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这次真的不会再原谅我了……你……你总是在我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你总是让我这么惊喜.惊喜得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