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战腾,他现在哪里?”杨谨倔强地抹去泪水,问道。
“他早已经死了,”石寒道,“当年,周朝……先帝攻入郑都,一剑将他砍了。”
砍得好!杨谨顿觉解气。
“那……那个制毒的人呢?”她又问道。
石寒眉头大皱,似是遇到了极难解的问题。
“为什么问这个?”
“为母报仇!”杨谨决绝道。
石寒吸气,定了定神,方道:“我只查到了这些往事,并不知那人的下落。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杨谨登时露出失落的神情来。
“谨儿,”石寒艰难道,“这些事,早在你出生之前便已经发生了。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种种纠葛,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见杨谨不以为然,石寒忙又道:“所谓世事难料,焉知你今日的仇人,他日不是你的恩人?你今日的亲人,他日不是你的仇人?造化弄人,你我都在毂中,谁也做不得主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能就这么忍下了?”杨谨大声道。
石寒亦是从少年时候长大的,焉能不知少年人的固执与不谙世事?人啊,只有在经历了坎坷之后,才会慢慢懂得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执念吧?
“我知你心中有痛,自幼无父无母着实可怜。谨儿,莫要这般执拗,它们终有一天会害了你的!”石寒痛道。
“而且,你在这世上并不孤独,你还有小姨,你还有……”
石寒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惊然注意到了杨谨的眼神,那是她从未在这孩子眼中见过的冰冷与疼痛。
石寒的心,也被扎疼了。
她猛吸一口气,忍着醉意上头的胀痛,顿挫道:“谨儿,你可知,那灭掉大郑,与我有灭国亡家之仇的,是什么人?”
“大周先帝?”杨谨脸色苍白,问道。
“是,”石寒道,“你又可知,她曾是我深爱之人?爱上了灭国仇人的滋味是什么?谨儿,你可知道?”
杨谨脑中轰然,纷乱如麻。
作者有话要说: 最敬重的恩师,原来是仇人;从小敬怕的人,原来是情敌……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为小杨祈福(点蜡
新开文《三世·江山》,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纠缠不休,积极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80章
“大周先帝……你……你心仪她?”杨谨吃力道。
她每说一个字, 都像是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地戳上一刀。
石寒凝着她掩不住的痛苦神情,心内恻然, 咬唇道:“是,我十九岁那年, 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倾心于她了。”
杨谨胸口上仿佛挨了一下重击,险些栽倒。她面色苍白得厉害, 抖着唇, 道:“她是……女子……”
“是, 她确是女子。但我倾心于她,与她是男是女,无关。”石寒强撑着面上的平静, 道。
这等话, 若是一刻钟之前听到, 杨谨会欢悦地跳起来。然而,此时听来, 却是痛上加痛。
她只觉得四肢发软,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而她却倔强地站起身, 俯视着石寒。唯有如此,她才会觉得她的喜欢不是那么卑微得低到尘埃里。
“她……大周先帝,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杨谨艰难道。
据说那位颇有作为的女帝英年早逝, 如今算来也有十年了。杨谨曾一度为此事唏嘘叹惋,感慨天不假年,英雄寿数有限, 而此时,她竟因着这件事而心中生出些许庆幸来——
她可以不在乎石寒曾经倾心过谁,只要她自己能有机会在石寒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石寒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得令杨谨心颤,一股子极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是,她确已不在人世,”石寒缓缓道,“没有人能同逝者争。”
她的语气那般和缓,似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就像衣食住行,就像茶米油盐,正是这和缓的仿佛已经渗入习惯的语气,字字如利刃,割得杨谨体无完肤——
没有人能同死去的人争!
那人逝去了,她的一生便盖棺定论,与她有关的一切,便成了永恒。
活着的人,记得的都是她的好,她的风姿,以及所有与她有关的美好的东西。
谁也争不过!
杨谨整个人如坠冰窟。饶是她身负高深武功,内力修为精深,失落到了极致,自弃之时这些又有何用处?
她禁不住寒冷似的,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微微摇晃着,存着最后一丝丝期待,卑怯地问:“你与她,你们……”
你们如何,杨谨问不下去了。她怕听到任何石寒与那位传说中的女帝之间的亲密往事,任何……
“她是我见过的,最英气勃勃的女子。”石寒仰面,锁定杨谨的双眼,让她逃无可逃。
杨谨的身躯晃了晃,心如刀绞。
“她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抚百姓,身为大郑的大长公主,我很欣慰。”石寒道。
杨谨的身躯又是一晃,痛彻心扉。
“她入城的第二件事,便是亲手砍了战腾的脑袋。那老贼与我有杀亲之仇、覆国之恨,她杀了他,我觉得痛快!”石寒道。
杨谨已经支撑不住了,她勉强续上一口气,道:“可她灭了你的国!你难道不该恨她吗!”
“恨!当然恨!”石寒痛道,沉寂了许多光阴的复杂情愫被翻腾出来,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心。
“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对这样的一个人倾心!”
石寒猛吸一口气,方定了定神,她看着杨谨,极认真道:“所以,谨儿,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那只会让你痛苦,跗骨之毒,没有快乐!”
谨儿,你是郎中,该懂得,重疴用猛药;我更懂得,治乱用重典。我不能毁了你,宁可,你恨我,也不能,你爱我。
杨谨却不知石寒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得七零八落。那是比世间的任何凶禽猛兽的力量都可怕的力量,有情人的无情话,还有比这更能伤人、杀人于无形中的吗?
她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脑袋里盘盘旋旋、挥之不去的,就是那句“没有人能同逝者争”。石寒只用这一句话,便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自己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继续卑微地剖白自己的爱慕之心吗?或是,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明知不可能,还钻牛角尖儿,最后变成旁人眼中的笑料?
“好!好!”杨谨向石寒笑得凄凉。
石寒双唇泛白,眼中有痛惜划过。她想要撑起身体,拉过杨谨,再说点儿什么,却见杨谨猛地别过脸去,右手怪异地覆在嘴上。
石寒暗惊:“谨儿!”
杨谨急撤开手,拔腿便跑,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石寒凝着她消失的方向,呆了一瞬,慌忙起身,细看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果然在案旁发现了指甲大小的一块殷红色。
石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抖着手,指尖触在那块殷红上,湿的。
她大惊失色,忙把指尖凑到鼻端,血味。
“谨儿!”
石寒顾不得急切起身带来的脑中的眩晕,她的心乱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快步朝着杨谨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秋意!冬青!来人!快来人!”石寒没命地喊着。
候在远处的众侍女听到呼喊声,慌忙跑了过来:“庄主有何吩咐?”
她们见到自家庄主已经跑出来几丈远,脸都煞白的,杨公子不见了踪影,心知出了大事。
“快!快去寻谨儿!快去!”石寒语无伦次地吩咐着。
众侍女忙领命各自追去了。
突地,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杨谨急火攻心之下,喉间腥甜,她知道自己要吐血。她不想在石寒的面前现出那般惨状,慌忙用手去捂嘴,却还是没快过血涌上来的速度。
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染红了她的手掌,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走,才不至于被石寒发现。纵是如此,一溜血线还是在她逃跑的瞬间沿着手指甩落在了地上,留下了痕迹。
她发足狂奔,脑中只想着快点儿、再快点儿地逃离石寒,却混乱地不辨方向。她跑得越快,内息越是紊乱,原本只是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再调养一番就没大碍了,被她这么一折腾,倒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内伤。
因为内息紊乱,加上脑子里更乱,杨谨只知飞跑,并不知道已经被人盯上了。
纪恩的武功修为不低,因为十年来一直在寒石山庄中做护卫,江湖中人并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今日恰逢他当值,带着一队护卫巡视庄中,纪恩忽觉异样。他止住脚步,觉察到有诡异的劲风在周围涌动。
纪恩凝神细细辨别,很像是那日在城隍庙中几名劲弩刺客杀人的时候所运内力带起的气流涌动。
这么大胆子!敢来庄中行刺!
纪恩不敢耽搁,忙命几名护卫各自散开,细查那劲风的核心在哪里。他自己则直奔庄主所住的昙华水榭而来。
快到昙华水榭的时候,纪恩惊觉前方风声不善,忙摆了个防御的架势,喝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