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庄主当时看不下眼儿去,将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银子都给了她们,还把一块佩在身上的脂玉赠给了她们,盼着能帮她们一解忧急,也能救下那孩子的性命……”
红玉说罢,又定定地看着杨谨的眼睛,旋即目光又落在了杨谨攥着玉佩的手掌上。
她的声音,飘飘摇摇,不似真实,环绕在杨谨的耳畔,令杨谨像被什么扼住的喉咙更难以呼吸——
“那是一块羊脂玉,玉上的暗纹便是一幅‘丹凤朝阳’的图景……”
丹凤朝阳……
丹凤……朝阳!
杨谨突觉得掌心中的玉佩滚烫,像要灼烧干净她的皮肉。那振翅欲飞的凤凰似是积蓄了无尽的炽火,就要冲破所有的禁锢,冲向头顶的太阳!
而那件深藏在她心中十几年的往事,当年她尚不记事时候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包括那位她惦念、感激了十几年的恩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口中,呼之欲出……
这是天意吗?
是天意吧!
昔年因玉而被救,今朝又是因着这块玉的牵绊,让她有机会报答那份恩情。
可,她的那位真正的恩人,怎会就染下了重疾?她是那么美好的人……在杨谨幼小的记忆中,红姨描述的那位恩人,是像仙女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老天爷怎么忍心让她经受这种病痛的折磨?
心口撕裂般的绞痛,夜不能寐,咳血,消瘦苍白,衣带渐宽,病弱卧榻……
身为医者,杨谨能够想象得到石寒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然而,这份清楚的认知,更让她心疼难过——
那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红玉静静地看着杨谨复杂的神色,尤其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痛意,这让红玉多多少少有些看不明白。
自从拿到杨谨的玉佩的那时候起,红玉便猜测这个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个,但她不敢十分确认。毕竟,于她或是于石寒而言,那件事在记忆中的痕迹太淡了。
这几日,红玉将往事回忆了几个来回,结合杨谨的年龄、容貌,她越来越确信这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个,而让她心惊的是,以她的眼光之老到,竟没能发现这孩子是女扮男装的。这种发自骨子里的气质,若非从幼时就培养起,则实在没有旁的理由可以解释。
当她试探着把这件事说给杨谨听时,从这孩子的表现,她已经能够确定这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个了。
如此便好。红玉心道。
至少此时,红玉求的无非就是让这孩子知道正在救的是昔日的救命恩人。有了这层关系在,这孩子必定会倾尽全力。红玉也就暂且放心了。
至于旁的,还是等到庄主病愈,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发~
第44章
“这眠心草, 我明日一早会亲自煎药,预备下庄主服用。”杨谨道。
她吸了一口气, 索性将最最关键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明日午时二刻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彼时用药, 最合时气,也最利于眠心草药力的发挥。我会先施针疏通开庄主的心脉穴位。唯有如此,眠心草的药力才能顺畅地进入庄主的经络之中, 药效才能发挥出来。”
“针灸?”红玉挑眉道。
“正是。”杨谨回答得果断, 却心虚地撇开了目光, 不敢和红玉对视似的。
“这倒无妨。公子尽管施为即可,我信你。”红玉坦然道。
杨谨的面上一红,讷讷道:“用针的时候, 还请……请将庄主的衣衫除去……”
“为何?”红玉诧异地拔高了声音。
杨谨更觉得窘迫了, 偏偏她的脑袋里还没出息地浮现出了石寒软绵绵地依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这就好比偷儿正窃人财物的时候被苦主抓了个现行。杨谨心里特别奇怪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类比来。
她瓷白的小脸上的红晕更重,强撑着局面道:“针灸用针, 须得直接进入皮肤才能找得准穴位……人身上三百余个主穴位,穴与穴之间, 许多只是毫厘之差,万一相错了穴位,可能就会有性命之忧……这个道理, 红、红总管应该知道的吧?”
红玉古怪地盯着杨谨那张红得像一口气喝了几斤老酒的俊脸,心头泛过说不清楚的莫名感觉。
杨谨被她盯得更心虚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都不知该看哪儿才好。
“红总管, 我、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庄主她也是、也是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吧?”杨谨努力地解释着什么叫做“大家都是女人,就是被看光了也没什么的”。
既然彼此已经摊开当年的那桩事,红玉自然知道了杨谨的女儿身。可这不代表她心里就不别扭了,尤其杨谨那张通红的小脸儿,还有那磕磕绊绊极力掩饰的神情,怎么就越瞧越别扭呢?
“那么请问施公子,若我家庄主是个男子呢?”我家庄主若是个男子,你也能坦然面对她的赤。裸吗?
杨谨:“……”
红玉心里再别扭,也知道杨谨说的没错,至少此时在寒石山庄内,没有谁比杨谨更有资格为庄主施针用药。这孩子的本质其实是很不错的,虽然那张脸,以及那来路不明的眠心草……
红玉劝自己暂时不要想那些不相干的,现下最重要的事,除了医好庄主的病,无他。
第二日,杨谨重又来到石寒的卧房的时候,看到锦被下沉睡的石寒,她就知道,那张锦被下的身体是一丝不着的。
杨谨的小脸儿于是又不争气地晕红了。
正午的阳光太足了吧?才这样热。杨谨心道。
“你们都先下去吧,一会儿我什么时候吩咐,什么时候就把温好的汤药端来。”红玉吩咐屋内的另外两名侍女道。
两名侍女应声退下。
红玉转向杨谨,道:“我给施公子打下手。”
这话说的,根本不是在征询杨谨的意见,而只是告诉她这个事实。
红玉极维护石寒,她有她的心思:如今锦被下的自家庄主赤。裸。裸如出生的婴儿一般,就算是被其贴身侍女看到,红玉也觉得亵渎了自家庄主。何况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孩儿,那么古怪的眼神……
好吧,就算这小孩儿是医者,是来治病的,可庄主凤姿玉容,难保她不动歪心思,借着用针的当儿,多碰几下,多摸几下,那还了得!
要知道,这世上可有大把大把的喜欢女子的女子呢!
红玉于是打定了主意,她得守在这儿,一则震慑杨谨,不令其胡为;二则她还是觉得,服侍庄主这件事,谁也没有自己做得好。
反观杨谨,则是暗暗叫苦。她对红玉,本就存着几分忌惮。若是不相干的人在这儿服侍,她还能沉下心思施为。
可是眼下……
杨谨知道这位红总管是驱不走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红玉觑着杨谨苦哈哈的小脸儿,道:“施公子,我家庄主身子骨娇弱,施针用药的时候,还请多加小心,别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再添了旁的病症可就不好了。”
杨谨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这是把我当成登徒子一流了吗?
然而,接下来,杨谨便无暇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登徒子了,因为就在红玉掀开那张锦被的一瞬,杨谨只觉得眼前一花,现出一派峰峦起伏、珊瑚嵌脂玉的美景来。
杨谨的脑子中嗡的一声,仿佛惊然间被一只偌大的野兽直冲过来撞在了顶门上,撞得她一个趔趄,顿时天旋地转,晕乎乎的,连呼吸似乎都被撞没了。喉咙里干巴巴的,偏偏还有一只小爪子,挠啊挠啊挠的,直挠到了她的心尖儿上,好像在心里养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儿,非要把她那颗心脏当成个毛线团抓抓弄弄才能得趣儿似的。
“别……别都掀开!”杨谨拼着残存的几丝定力,干涩地开口,“她、她体弱,容易……着凉!”
“我原本也没想都掀开!”红玉哼笑。
杨谨大窘。出于医者的本能,她忙急步上前,取出随身的皮封套,在桌子上一溜展开,封套内大大小小的内袋里,毫、长、圆、锋等九针排列分明。
她凝思敛神,相准石寒的穴位,右手食指和中指捻起一根针,在烛火上灼烧过,小心地捻入石寒腋下的天泉穴中。
红玉盯着那两根修长却隐含着力量的手指将那根细若发丝的针送入庄主的肌肤内,不禁屏气,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如此,杨谨依次将针送入了石寒的心脉诸穴位,额头上已经浮上了一层汗水。
她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次比以往哪一次行医都要紧张。
然而,她的上半身就悬在石寒赤。裸的身体之上,那舒出的气息就这么吹拂在石寒脂玉般的肌肤之上,或许是因着肌肤裸。露在外,也或许是因着别的什么,总之结果就是,石寒的肌肤上竟泛起了一层小鸡皮。
杨谨离得近,眼力亦颇好。那层小鸡皮映入她眼帘的一瞬,杨谨还以为自己行针出了问题,或是触发了石寒的某种隐疾,大惊之下,忙凑得更近了去看。
待得她看清楚那不过是因为皮肤受凉气的刺激而泛起的小鸡皮的一瞬,心内大松的同时,那次第的针丛之中,突兀而起的汹涌,以及那上面嵌着的珊瑚般的晶莹,已经晃花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