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准街对过的一家面馆,杨谨刚迈开步子穿过街面,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刚刚晃过去的骑马的人影。
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恍然大悟:那不是当初在龙临镇客栈中遇到过的那位侍卫大叔吗?
他骑着马,似随着一辆马车穿过去了。那马车里,莫不是那位患了心疾的什么庄主?戴着帷帽遮着面,瞧着身姿颇曼妙的那个……
杨谨抿了抿嘴唇,觉得身为医者,自己的关注点很成问题。
也不知道那位庄主的病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她那位红衣的管事侍女是否将自己的话带到了。
若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子吃药,可不得了!
思及此,杨谨顾不得吃饭了,拔腿就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跑,想要拦住马车一问究竟。
无奈,原州城太繁华了,街市里的摊贩、路人一个挨着一个。若是坐着车、骑着马的路过,行人远远看到了,还知道躲避着;可叹杨谨一个半大孩子,还没人家的个头高呢,谁又能给她事先让出一条通畅道路来?
是以,等杨谨追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哪里还有马车和骑马侍卫的踪影?
迷茫一瞬,杨谨咬着牙顺着大路撵了下去。
马车中人是不知道远处看不到的地方,有个少女在没命地追赶的。
石寒疲惫地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阖着眸,面色苍白如纸。
红玉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始终胶着在她憔悴的面容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良久,原州城中的糟杂热闹皆被抛在了身后,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听纪恩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也是小心地探问着:“庄主,出城了……您看?”
石寒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淡道:“回家吧。”
红玉心里一酸。
她恐石寒中气不足,忙又跟上一句,向车帘外道:“纪恩,庄主说,回山庄。”
“好嘞!”纪恩答应一声。
那赶车的车夫也听得清清楚楚。一行人径往寒石山庄所在的方向赶去。
石寒说罢那有气无力的一句话,复又闭上了眼睛。
红玉生恐她这么强闭着眼睛更觉颠簸,想了想,还是打算寻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看小侯爷还挺舍不得庄主您走呢!”红玉道。
石寒闻言,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红玉见自家庄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才放心又道:“从这儿到咱们山庄,也得三五天的路程呢!庄主您也是受苦了!”
石寒睁眼,摇摇头,道:“这算不得什么,当年刚刚起步做生意的时候,日子比这苦多了。”
那时候您身子骨也结实啊!不似如今……
红玉不忍心想下去了,面上不禁划过忧色。
石寒已经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一派了然,道:“天若夺之,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说得云淡风轻,红玉却几乎要潸然泪下:“您可别这么说!回了庄上,咱们延医问药,不信医不好您的身子……您定能长命百岁!”
石寒虚弱轻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红玉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庄主,要不写封书信给安和郡主?她妙手仁心,当年又……又有些交情……”
“不必!”石寒果断拒绝了红玉的提议,面无表情道,“你也不要多事!”
红玉眉头紧锁。她知道庄主性子倔强,说不许就是不许。可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总不能因为……因为当年事,就搭进去……性命吧?
在红玉的心中,自家庄主之所以落下这个病根,其根源还是在宇文睿的身上。想庄主风华绝代,治得江山,通得文墨,哪里不好?怎么就不被待见呢?
红玉替自家庄主不值。
石寒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她静静地看了会儿红玉纠结的脸,道:“现在我的药方子是用得哪位郎中的?”
红玉微愣,如实道:“李则儒李郎中。他曾经是太医院的供奉,后丁忧在家……”
“换一个吧。”石寒简短道。
红玉更奇怪了:“有什么不妥当吗?”
石寒目光微凝,道:“现在还不知。查查吧,定能查出问题。”
红玉一惊。记忆深处,仿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有某个人对她说过药方不妥当什么的,然而那人是谁,具体又是什么内容,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抬眸,对上石寒探究的目光,肃然道:“庄主是不是觉得这个李则儒有问题?”
石寒冷冷道:“他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他背后那人,必定有问题!”
“庄主是指……”凭着两个人多年的默契,红玉立时猜想到了可能的人。
石寒笑得凄凉:“我没那么容易死,也不想这么快就死了。”
红玉心口猛跳两下:“所以,庄主才这么急着离开……”
“此事就止于你这里,悄悄地调查,不必声张,”石寒嘱道,“那个李则儒,你也好生安抚了他,别让他察觉出什么来。”
红玉点头应是。她知道,第二个“他”指的可不是那个被利用了的郎中。
“这回选郎中,奴婢必定细细地筛选,不令……他钻了空子。”红玉又道。
石寒似是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中,而是道:“选出的那几个孩子,如今也不知习学得怎么样了?”
红玉知她所指,回道:“庄主放心,那几个孩子是您亲手自族中选出来的,资质是个顶个的好,学生意、学礼仪、读书习字诸般都学得很快!”
“最重要的不是资质,是人品!”石寒叹道,“若是楚芸尚未嫁人,这份家业当可交付给她。”
“二小姐纵是嫁人了,也还姓杨啊!如今不必前朝,富贵人家皆以妻媳干练、撑得起家业为荣……”
“你不知这其中的关节,”石寒道,“楚芸嫁的,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何冲位极人臣,封安国公,他的嫡长子将来必定是要袭爵的。楚芸又是长房长孙媳,她与何世子青梅竹马,情谊深重,你让她再与杨氏存着这样大的牵连,不是令她为难吗?”。
红玉叹息道:“庄主爱护晚辈,真是没的说了!最可恨小侯爷他怎么就……”
石寒打断她的话头,道:“这场祸事,他迟早要作下的。趁着我还活着,尚能主事,只好尽力将杨氏一族将来的退路准备好,就算日后到了下面,也不至于无颜面对祖宗了!”
“庄主、庄主您别这么说!奴婢听着……听着心里瘆得慌……”红玉双目通红。
石寒凄婉而笑:“别哭……就算我真有那么一天,你也别难过,你替我照看我寒石山庄未来的承继人,就是对我的好了。”
她心绪起伏,骤然急咳起来。
红玉慌忙扶着她的肩膀,轻抚她后背,为她舒缓难受。
石寒一边咳着,一边用绢帕捂住嘴。她实不愿自己身子虚弱的状况被马车外的人听了去,她怕这个消息被歹人利用,动摇了寒石山庄的根基。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喘,红玉小心地将她安置在车厢壁靠好,自己则取下了她手中的绢帕,只看了一眼,整个身体登时凉了大半截——
绢帕上,几朵鲜红的梅花,无比刺目。
第29章
杨谨一路紧追到了原州城的北城门口, 眼前两条官道通往不同的方向,可无论哪一条道上, 都没有分毫车辆、马匹的影子。
她顿觉挫败,也无心再返回去吃什么面住什么客栈了, 遂翻出之前买的一张饼子,寻了个路旁的茶寮,就着茶水三口两口地吞下饼子, 便琢磨起眼前的两条官道来了。
一左一右, 哪一条都能够三两辆车马并行的, 那伙人又走了哪一条呢?
她连石寒一行究竟来自哪里、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又何从得知他们走了哪条路?
连着灌下三大碗茶,杨谨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小二哥!”她招呼茶博士。
“来嘞!公子您有什么吩咐?”茶博士颇为殷勤, 盯着杨谨的脸, 双目放光。
杨谨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她已经渐渐习惯每次陌生人见到自己这张脸的时候的表情了。
“敢问, 从这儿去京城,怎么走?”杨谨问道。
“京城?”茶博士呆愣地重复了一句, “公子要去京城?”
见杨谨点头,茶博士挠头道:“咱们原州城离京城,可不近啊!”
他上下前后地打量着杨谨, 似乎在确认这个漂亮得如画中童子的少年是孤身一人,且无马匹驴骡做脚力。
“我知道,”杨谨了然道, “你只告诉我,眼前这两条官道,哪一条是通往京城的就行。”
茶博士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条宽敞大道,为难道:“不瞒公子说,这两条路没有一条是直通京城的……”
杨谨脸上的表情一僵。
茶博士忙又道:“要非说通往京城的,右边这条,倒是奔着京城的方向去的。不过,中间隔着好几座大市镇呢!还有数不清的村落……咳!其实我也没去过京城,就是听人这么说过……”
那就成了!
杨谨既然打听明白了,也不再纠结啰嗦,眼下还是先去京城寻找母亲昔日的痕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