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笑着转身离开,他不知道,地牢某处阴影里,三个鬼魅似的身影,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从此的离去,他也不再想起,那深宫中的男子,为此,走上了他本该要阻止的那条道路。
景贞八年,凉憬棋终究还是一道旨意下达,血洗了地牢全部狱卒,连带着新三营,前三营与殿前三营的所有卫兵。景贞十年,护国大将军因叛变谋逆,被处凌迟之刑,满门抄斩。御史大夫为护国大将军求情,被罢官流放,永不得归朝。
知悉内情之人不敢私下议论,只怕祸从口出,一时间,这朝堂的动荡,瞬间成迷。
☆、第三十章 误入林(二更)
欧夜珩在民居间走动着,因地牢所处位置相对偏僻,他走在清冷的街道,并未有见到一个人影,只远远的隐约传来老更夫打更提醒小心火烛的声音。
一袭白袍早在被施刑之时被弄得破烂不堪,鲜血满满,方才那些人帮他处理完伤口之后,一并为他换了件衣裳。只这抹布料粗糙,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动,摩擦得伤口疼痛。
低呼一口气,忍不住热汗淋漓地一手撑在墙壁上缓气。却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冷风传来,惊得他来不及细想,手中雪微剑便出手向那背后突然出现的人挥去。
雪微为何还在他身上,他也不曾细想。只知如今他是从牢房中逃了出来,分明是有人故意放他出来的,但具体是谁他也来不及细细去想。
回头斜刺的瞬间,白光里两个青衣飘飘的男子,看不清面容,却是极其轻易的往后一退,躲开了他的攻击。
欧夜珩看着这两个身形俊逸,却面无五官的男子,有瞬间的一愣,对方来意却不像是不善,就方才那身手,想要置他于死地也是可以的。
“公子莫怕,我们不会伤害公子的,只是奉命来寻公子。”
声音带着些朦胧,入耳却带了几分熟悉。欧夜珩渐渐放下心中防备,打量着对方,只觉得那俊逸的身形越看越熟悉。
“奉谁的命?”
欧夜珩问这话时,心中想着不知是不是冥王纥岚派来的人,见对方面容生得古怪,像极了无面鬼。
“竹寒弦!”
轰隆一声,只觉得脑中思绪万千,不知想了何事,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跟在那两人身后的,就这样来到了郊外,早已有了一顶朴素软轿,在月光投下点点星辉的树林下,静静立着,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之久。
软面轻轿,虽不大,却也舒服,欧夜珩入内,只觉得一阵温柔香气渐渐飘散在周身,忍不住就放松了些,眼皮越来越重,便渐渐沉睡了去。
晃悠晃悠,似乎在摇篮之中,头有些晕,却不至于难受。仿佛他就是该呆在那里,等待某个人来将他唤醒。
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醒来之时,昨晚那两个奇怪的无面人已经无了踪影,他一身的伤也不知为何结了痂,只有些痒,却不痛了。一身粗布衣裳也换了下来,变成一件崭新的,他习惯穿的绸面料的白衣。
掀帘出来,日照挂中,却不显得毒辣。面前却是一个青翠绵绵的山头,高耸入云的山林,似乎能环抱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这个念头跳出来,欧夜珩吓了一跳。似乎前世,他就是这样站在这里,慢慢进去,然后寻到他心中正在急剧呼唤的某些人某些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迈步进了林子,四处荆棘丛生,应当是极少人在此出没的。手中的雪微剑充当了一次斧头类的工具,劈砍着这些挡路的荆棘。
过了几个弯道,面前一片开阔,却是一间小小的茅房立在那里,茅草被风吹得有些残破,糊了一层纱纸的窗户,已经破了许多的洞。欧夜珩站在篱笆外许久,忍不住伸手推开木桩似的柴扉,上前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和。
又站了一会,见四处无人,推门迈步进入,里头的装饰极简陋,只有一张铺了尘的木桌,以及寥寥的几把竹椅,却是连一张床也无。
不大的房子,毫无人气,却似乎有他熟悉的人来住过般。在房中转了一圈,透过破败的窗户,看到那一片婆娑的竹林,忍不住便出了房,往那边而去。
竹子挺拔修长,横斜枝干极少,就算有也只是堆在了树顶生长,颇有几分参天大树的意味。清香阵阵,缭绕在鼻尖,这味道却是比竹徊殿中的竹子清香多了几分红尘外的味道。
竹林自是极大的,四处已经没了外头那树林中的荆棘,青青绿绿的一片,底下还是绿油油的韧尾草,尖尖长长的叶子,半垂着脑袋,带着点毛茸茸的感觉。
他喜竹,恰好京昌的皇宫中有一个宫殿种满了竹子,这却本是凉憬棋为其早年极其宠爱的一个倾城妃子所建,却不料那妃子命薄,在迁都京昌的前几月,香消玉殒了。此宫殿却就此空置了。当凉憬棋邀其入宫游玩之时,欧夜珩拒绝的理由便是想寻一处山中竹林,小排流水,潇洒人生。
凉憬棋闻言,只说正好他那方就有此去处,极其盛情的邀请,欧夜珩难推辞,便住了进去。那宫殿之前不叫竹徊殿,却是叫青语宫,乃是那妃子的妃号。欧夜珩便大手一挥,写就了竹徊殿之名。
竹徊竹徊,谁愿意在竹林中徘徊不前?
想起往事,欧夜珩不禁苦笑。心中却也担忧起久魃与煞题的去处,毕竟两人是自己遣走的,只不知自己出了事,待两人回去后发现了,会做出什么来。
凉憬棋虽有心将他养在后宫当中,但他心底终究是不坏的。一个对自己而言带有善意的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总想着凭自己之力,去改变些什么,却终究还是要因为自己,将其推入深渊。
只当时听煞题所言,不要参杂在宫廷的争斗当中去,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是否凉憬棋的结局,就不会如他预测到那般凄凉。
一个帝皇,最难堪的下场,不是战死沙场或者死于夺位,而是,因为残暴,被平民推翻后,想寻死不得,只日日游街受辱。
忍不住闭了闭眼,似乎听到汩汩水流,清洌的水汽,此时便清晰的传来。寻着声音走去,不多时便寻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不是很宽敞,水却是清澈,渐渐昏暗的光线里,还能看到底部摇头摆尾的几尾鱼,以及那些随着水流浮动的水草。
小溪中央有几块光洁圆润的石头,还有一块中央稍微凹下去,似乎能坐进去一个人的平石,欧夜珩忍不住上前几步,寻思着如何到那中间的石块上去。却见到不远处一个石碑,竖立在高高隆起的土堆前,从这边看去,还能隐约看到几个字。
上前一看,上面用红色的力道刻出“安从墓,竹寒弦立”几个字样,一看到竹寒弦三字,顿时脑中轰鸣,反复念叨着:“竹寒弦……竹寒弦……”
竹寒弦似乎有所感,本在茅寮中查看紫菱花,却似乎有个声音就这样撞击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回头一看。
如今夕阳已经没入了远处岱山,天色渐黑。山谷这边更是比外头更早黑下来,千风洞被毁后,便未曾修建好,如今的连接竹林与山谷的,却是只用一个窄小的断壁小路,石壁上已经爬满了藤蔓,以及各种树木,如今从这里望去,却是幽深一片。
“难道是幻听了?”
竹寒弦摇摇头,伸手继续摸索着手中的紫菱花。细细摸索到,花心处已经慢慢结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果子,不多时,它便长大成熟,那时,珩也应该回来了吧。
☆、第三十一章 遇相识
翌日,当日头渐渐温暖的洒在身上时,欧夜珩渐渐转醒了来,却在昨晚不知不觉间,就在安从的坟前睡了过去,不太舒服的环境,却睡得出奇的安稳。
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一些露珠,四处寻望着,沿着小溪渐渐的往上游走去,每一步似乎都带上了音律,出奇的轻盈。
熟悉的,陌生的,轻柔的,暴力的,温馨的,残虐的,在通通在这宁静的早晨,化为了祥和安静,似乎就愿意长住于此,永远宁静下去。
从沉睡到苏醒,从地狱到人间,似乎极其漫长的一段岁月,又似乎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从锦衣玉食到牢狱之灾,然后又到此时的平静祥和,似乎经历了很多很多,其实也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想着想着,却是不知为何偏离了小溪,又走到了竹林小道当中去。
刹那间,似乎是惊动了树上的鸟,一群群振翅高飞,刮起一阵风,翅膀扑动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回身,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他背后的一条蜿蜒小道,一片的刃尾草迎风而动,上方的青竹却是由远及进,慢慢的变成了淡黄色,似乎带着枯萎的气息。随即再变,再变,变成了淡红色、橙红色,最后变成了火焰般的红。从竹干到枝叶,无一不散发着火热的味道。
“这是?怎会这样?”
欧夜珩看着眼前的奇景,不禁呆滞了下,再一转身,放眼看去,皆是如此缓慢的变化着,让人咋舌。
一瞬间全部青竹变红竹,一瞬间清雅丽致的去处,似乎带上了几丝霸气与血腥。
“看跌山”三个字窜出脑海,似乎此处合该就是叫此名。看红尘万物跌宕,我自清傲擎天。一个模糊的男子面庞,嘴唇扇动,似乎说的便是这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