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母亲,娥英不久就要嫁人,为她夫婿谋得一个柱国的位置,便了了心愿。”杨丽华脸上的红潮未退,略带着一点喘息,摸摸笑澜有些湿的头发,道,“笑澜是丽华唯一想嫁的人,与你一起或者不与你一起,在这方面,都是没有差别的。倒是笑澜……会觉得遗憾么?”
杨笑澜答得极快。“有公主就够了啊。”
杨丽华笑一笑,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有些她已明白的事情,杨笑澜还混沌着。
催着笑澜起床进宫,既然找到了陈子衿的鞋履,没有道理不给她送去。笑澜回京也有月余,城门口分别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是避嫌?是逃避?还是全然不在意?
进了掖庭宫的杨笑澜舒了口气,幸好杨丽华没嘱咐她一定要去永安宫给独孤皇后请安。
刚回来那会儿,她心里头对独孤皇后是有些恨意的。冷静下来想一想,别说杨谅是皇子,放在今日就是了不得的**呀,何人敢动?就说杨谅是独孤皇后的亲生儿子,是十月怀胎经历生产之痛,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是腹中的一块骨肉,感情再淡,总血脉相连。她杨笑澜之于独孤皇后又能算是什么,她知道她的身份,她把她塞到大公主身边,只是为了让一段婚姻来束缚住她、隔开她,她大概是她逗乐的玩物,她见到她眼里的痴迷,便想戏弄于她。在那个擦枪走火的夜里,她不是照样可以冷静推开么!
可是她的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不是那样的。这个声音的源头是期盼?还是源自于一种否认。
“阿修罗王……”正想着等待该怎么和陈子衿解释自己第一次踏足此地,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杨笑澜被吓了一跳。是谁?用这个战场上杀气腾腾的外号呼唤她。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着藕荷色衣衫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的女子,面带惊喜。
杨笑澜又是一愣,分明不曾谋面。
“阿修罗王,我是尉迟敏儿……”
谁?尉迟……尉迟……和师姐同姓,凝神向那个年幼的女孩看去,不,没有师姐的影子。杨笑澜眼里的温柔一闪即逝。在掖庭宫的尉迟姓女子,那当是尉迟迥的家人了。
尉迟敏儿的那一声阿修罗王,将陈宣华、陈子衿和杨谅的注意力也引了过来,三人见不到杨笑澜的无奈,只看到了尉迟敏儿欲说还羞的少女情怀。杨谅面上堆着笑,心底里却带着丝丝怨毒,道:“哟,这杨家四郎,还真是处处留情。两位初来大兴兴许还不知道,杨四郎可是我们大兴出了名的多情种子。”
“哦?”陈宣华看了表情冷漠的陈子衿一眼,笑道:“愿闻其详。”
“和寺庙里的尼姑纠缠不清是其一,在双星伴月抢占主是其二,得玉和人争锋吃醋被打是其三,使了阴招迷惑母亲将大姐许配给她,是其五;如今,他到这掖庭来,又不知安得是什么色心。”杨谅悠悠地微笑,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陈子衿。
陈宣华娇笑道:“没想到这传说中的阿修罗王如此不堪,倒还是汉王殿下更显人品俊雅呢,你说是吗?姐姐。”
姐姐?这位封号宁远的公主从不曾叫她姐姐。陈子衿冷冷一笑,不答。
不堪?她不知为何笑澜不来看她,她等了她很久,自决然进掖庭的那一日便在等。明知不该怀着希望,却还是存着一星半点的期待。独孤皇后来过,乐平公主来过,太子来过,汉王来过,只有那个和她一路同生共死的杨笑澜没有出现。乐平公主说,她在养伤。乐平公主说,她会代她照拂她。
代她照拂?她和她有关系么?又何需劳动乐平公主。和乐平公主的谈话中,不难发觉她对她的感情,她爱她。
这两人分明都是女子啊。
即便她也是。
那个人不是还心心念念着要找到宝物,回到那个年代去嘛?可是为何养着养着传出了公主驸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消息?
果然是共死易,同生难么。
陈子衿看着笑澜,看着她见着她时,眼里头忽闪的光彩,见到杨谅时,眼里的戾气。
陈子衿听着她说:“汉王殿下,你这是要走了,恕你姐夫我,不远送了。”语气十分不耐。能让向来温和的笑澜如此无礼,这两人该是有多大的嫌隙。
杨谅一怔,随即又将笑容堆到了脸上,欠了欠身,同两位前陈公主施了礼才离开。他没想到杨笑澜居然会这么对他讲话,这温吞水一般的人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莫不是死里逃生出了问题?他不是原来那个人?还是死亡让他变了性子?杨谅回忆了许多次,那一箭,是他亲手射出的,他能够听到箭矢离弦时的呼啸,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力量恰能够将杨笑澜射死,一箭穿心。他亲眼见到杨笑澜七孔流血。
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为什么他还能回到京城,吸引他母亲和大姐的注意!为什么?
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再来弄死肖樯。
☆、第八十回 清算
“你有什么毛病?”这是别后杨笑澜对陈子衿说的第一句话,态度之恶劣犹胜于刚死里逃生那会儿。
陈子衿不理,只问她:“你的伤全好了?”
“你还记得我受伤了?你可知道,是谁害得我受伤?是谁买通了肖樯,候在回城的树林里要我的命?是谁杀了我的十三?你可知道!”
见过笑澜对杨谅的态度,陈子衿想,那人该是杨谅。可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杨谅与笑澜何至于有如此大的仇恨,而杨谅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做得出这样毒辣的事情来。
“就是刚才和你打情骂俏的汉王杨谅!”
打情骂俏?她是蒙面还是遮了眼?瞎了么,看不见自己对汉王的爱答不理么!
陈子衿不语,笑澜更怒,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信,觉得他年纪小,做不出那么歹毒的事情。就算明知是他做的,又觉得说不定是有人撺掇的,他的本性没那么坏。我告诉你,人家转世喝的是孟婆汤,他转世,喝得是敌敌畏、老鼠药和地沟油勾兑的洗脚水!”
敌敌畏是何物?地沟油又是何物?一千年前后的神奇物事?
你们?是谁不信?是乐平公主还是独孤皇后皇后?这句“你们”倒是让陈子衿想起那日独孤皇后凤驾掖庭宫的事来。端的是,皇后架势十足。尽管陈子衿私下也承认,独孤皇后的容貌色绝天下,可是皇后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十分的不快。她甚至觉得奇怪,皇后这般嚣张妖魅的人何以能生出乐平公主这样识大体又有母性的女儿来。
那皇后只看着她,来回用那双凌厉的眼扫视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清的戒备。打量了许久,才幽幽说一句“幸赖有陈家娘子相救笑澜,本宫十分感激。”感激?陈子衿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感激,反而那种态度让陈子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杨笑澜的正妻以一种宣告主权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对着丈夫新纳的小妾,告诫着她别想狐媚惑主勾引她的丈夫。可是若她没有记错,这皇后,怎么也该是笑澜妻子的母亲。
为自己有这样莫名的想法感到好笑。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落在笑澜眼里更是大怒,“喂!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喜欢那个杨谅!”
移情别恋?她有恋过谁吗?这个气势汹汹的人指的是她自己还是先前那个杨宁?
“子衿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
“原来阿修罗王就是姐姐曾经惦念着的江南少年呀,如今新人胜了旧人,莫不是恼羞成怒了?”陈宣华的语调嘲讽,听着这两人对话,她才觉得这阿修罗王倒有几分陈子衿念不忘的江南少年的影子,难怪一向性子冷漠孤僻的陈子衿对语出逼人的杨笑澜诸多退让。她却不知,那句曾经惦念的江南少年,在杨笑澜听来,颇有些踩到尾巴的意味。可她终究是言出无心,她又怎可能知道间中还有如此离奇的这一段。
听者有意的杨笑澜,面具内里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变了三变,她怎么能够忘记,她是杨宁的替身。陈子衿救自己多半就是因为自己是杨宁的化身,陈子衿对自己好言好语,原也就是因为那杨宁。她是沾了那杨宁的光,摊了那杨宁的福气。哼了一声道:“笑澜可没那般好福气,让她心心念念至今。”说完,随手将一包东西丢到陈子衿的面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宣华不解地看看陈子衿,却见一向毫无表情的陈子衿的嘴边扯起一抹苦笑。
“呀,好精致的云纹履,还是我们陈国的绣法。”陈宣华也不避嫌,自说自话捡起地上的东西就替陈子衿打开。
陈子衿听得云纹履,一惊又一喜,接过鞋子细看,果真就是母亲柳皇后给她出嫁之物,只穿过一次的云纹履。她记得那时慌乱,分明掉在了树林里。这杨笑澜竟还记得去找了回来。捏紧了鞋履,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有一丝的温柔夹杂着些许的欣喜。
“他对你还真是不同,连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同。”陈宣华看着若有所思的陈子衿轻轻地笑。她从小便对这个一贯冷漠藏于深宫的姐姐好奇,宫里人都传说她是个为祸的妖,可是她从来没见她害过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这个人都是冷冷地来,冷冷地去。直到有一天听陈子衿对那个岭南来的妖精般的女子说起江南,温润的少年,让她无意中偷听到了。从那以后她便一直想着,那个让如千年寒冰一般的姐姐如此记挂的会是怎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