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提到那个人,杨乐平语气泛着微波,面上的纠结为温柔所代替。
“夫君?”关世云一口水险些喷出,“不是吧?”
“她非但是我的夫君,亦是杨仆射的四弟,子衿与冼朝的夫君。”小心看着关世云的脸色,杨乐平不知自己语出惊人,只将事实道来。
关世云越发感到有些头痛,扶额道:“子衿和朝儿也……可恶……”转念间,她才发现不妥之处,为何她对她知无不言,详尽以告?
将问题问出,只见杨乐平笑了一笑道,“你很似一个故人;知道子衿、冼朝与杨仆射。你称杨仆射为处道世兄。我想,你当是杨仆射常提起的世云师妹,子衿与冼朝的师傅。你说你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那该是华首师傅了。”
一下子听到这许多久别的故人的名字,关世云又是一叹,道:“是,我便是尉迟炽繁的亲姐,尉迟世云。那么,想必你便是那天元大皇后了。”
“不,”杨乐平的眉目间云淡风轻,“我是大隋的乐平公主杨丽华,现在……该是叫杨乐平了可是?”
关世云点头道是,这女人的从容淡定令她颇为欣赏,想当初她初来此地,纵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亦觉得难以接受,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镇定地如此之快。
可她既然是来找杨笑澜的……还把杨笑澜称作是她的夫君……在没有从杨笑澜那处得到全部的信息之前,她并不打算那么快就让两人见着面。
把杨乐平的家事、亲属关系林林总总都交待了一遍给杨乐平知晓,间中她几度色变,关世云不免暗笑,颇有些以牙还牙的感觉,方才她听闻子衿、冼朝与那杨笑澜之事,也是这般的心情。
说完这一些,天色已暗,关梓衣怯生生地敲门而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母亲说,她饿了。这细声细气又赔小心的样子,让杨乐平想起宇文赟刚去世那会儿的宇文娥英,忙将她搂在怀里细声安慰。关世云摇摇头,这又是皇后又是公主的,做饭这等事情想必是无能为力的,当下站起身来,卷起袖子道,“我会帮你找一个阿姨来,在此之前,还是我先去做饭吧。”
相较于杨丽华的从容,杨笑澜说着往事声泪俱下的样子,让她除了嫌弃,还是嫌弃。这女孩还总是痴痴呆呆地盯着她看,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几分她妹妹的神色来。她实在想不明白,她那两个花容月貌各有千秋的徒弟,到底是看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哪一点。等这杨笑澜期期艾艾地同她说起尉迟炽繁,她的头又痛了少许,将这救世之任落到她的身上,绝对是所托非人。眼见她越发难看的脸色,杨笑澜才有些忸怩地把大姨妈来袭,死活不走的事情讲了出来,关世云哈哈大笑,大概才明白笑澜的些许好处。
她在这个时代多年,对于毗卢遮那师傅所说救世一事早已看淡,听着杨笑澜无不感伤,她信口劝道:“就当是梦一场。”
杨笑澜苦笑,曾经沧海难为水,她胸口的太阳纹印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曾经的过往并不是了无痕迹的梦。庄生晓梦迷蝴蝶,有时她也会恍惚,究竟是她梦到了杨笑澜,还是杨笑澜梦到了她。
关世云见她露出迷蒙之色,忙道,她就是杨笑澜,杨笑澜就是她,切不可胡思乱想,着了魔道。
杨笑澜应了,又道说,比起世云,她还算得是幸运的,总有人相助相帮,反观世云,孤身来此,必是艰难。
关世云也只是一笑道,这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心里头在盘算着另一桩事情。
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让杨笑澜和杨丽华见上一见,但间中有个困难之处,杨笑澜见到了如今的杨乐平从前的杨丽华之后还能否将她认出。见到了之后,两个人又会有怎样的发展?
现世里,杨乐平的情况倒与先前相似,离异,带着女儿,杨笑澜还是原先的样子,这么想来,感觉有些历史重演的味道。关世云经不住想要偷笑几声,这事情越想还越是有趣。
出乎关世云意料之外的是,杨乐平的婚离得并不是那么顺利。也不知关实抽了什么风,搭错了哪根神经,当初要离婚这般坚决,如今协议书在手,却又不想离了,还想请关世云做个和事佬,帮他与杨乐平好好复合。
关世云直接啐他,想也别想。
关实可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杨乐平依旧爱他爱得要死,原本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现在却每天都按时回家吃饭。对于吃饭,杨乐平并无异议,关梓衣终究是他的女儿,她没有理由拒绝,但留宿……关实住在家里的日子,她总是将房门锁好,与关梓衣同睡,连衣袖都不欲让关实碰到半分。
在关实看来,这倒像是欲迎还拒了。外面的女人每天都在逼问他几时离婚,他总说是杨乐平不肯。其实,论相貌、身材、学识、家世,衣着品味,外面的女人没有一样是比杨乐平出色的,只是从前杨乐平将他管束的太紧,而现在,杨乐平对女儿充满母性,他在一旁看着,常常被这家庭其乐融融的气氛所感动,自是越看杨乐平越觉得她好。如此一来,他便更不想离婚。
只是,杨乐平并不这么认为,在关实试图在一次饭后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她厉声道:“放手!”还没等她一个耳光过去,她那只闻名未见面的母亲甄夫人杨回出现了。
这杨回,一出场即是关世云所说的女王气场,关实见了她,老老实实奉了茶,叫了声“妈。”
杨回不领情,冷冷笑道,她不敢当,她是听说女儿终于离了婚,特意把女儿接回去的。
关实忙道,这是没有的事情。
“没有?”杨回看着一直呆呆看向她的杨乐平问道,“你怎么说?”
“母亲大人……”杨乐平没有想到,杨回竟与独孤皇后相似到这种程度,无论是眼神还是嘴角嘲弄的笑意,都仿佛皇后亲临一般,习惯地答:“回母亲大人的话,女儿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准备离婚,不过,梓衣跟我。”
听着杨乐平掷地有声地说,梓衣跟她。杨回也是意外,她一向知道女儿只对这个男人上心,没想到这一次真的痛下决心要和他离婚。关实的事情,她早有风闻,离婚之举,她确实是乐见其成的。
“不,我不同意。”关实反对道,“我不离婚。”
“反对?这事情哪有你反对的余地。”杨回冷然道,“你做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协议也已经签好,明天就去办了。反对的话,我们也是要离婚的,协议不成,我们就起诉,你那些丑事,早就是人尽皆知。”
“都说劝和不劝离,你没了老公,也希望你女儿和你一样没了老公!”杨回不满关实,关实又何尝喜欢杨回。
“住口,你怎可对母亲这般说话!”杨乐平呵斥道。
这大概是成年之后,杨乐平第一次为杨回说话,杨回更是诧异,看了杨乐平几眼,嘴角一勾,眼神微冷,对着关实说道:“我是寡妇,倒也不介意我女儿也做寡妇。”
关实语塞。
杨乐平倒是笑出了声来。无论过去现在,她的母亲还是这般盛气凌人,她感慨亦觉得亲切。
“你收拾些东西,带着梓衣随我回去。有些破烂货就不必带了,我们可以重新买过。”
“好。”杨乐平拉着梓衣回房,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收拾,从前杨乐平的衣服饰物,夸张俗气,她统统不喜欢。她只是意外,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会看上那枚太阳纹戒指。
走出门不过一个小箱子,她一手拉着无措的关梓衣,一手拖着箱子。关实不甘心,还想拉她的手,她侧了侧身子,漠然道:“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明天上午民政局办离婚,这里的房子还是你的,我不要。”
上了车,杨乐平与关梓衣坐在后座,关世云带她坐过各种交通工具,此刻倒也不是太过紧张。杨回在后视镜里看她,穿着打扮和以往截然相反,从前她穿衣只看品牌搭配糟糕,自己越不让她穿就偏要穿。现在一身素色的麻质衣裤很显气质,正襟危坐之余还不忘轻声与关梓衣说着,父母就此分开,从今往后要去外祖母的家里。她心中犯疑,道:“你这是转了性还是中了邪?我有点点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女儿。”
“姑且当作是中了邪。前阵子生了场大病,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这么一说杨回倒是理解,以为她是知道了关实的事情,心灰意冷,当即发动了车子,道:“这样也好。不管怎样,你总是我女儿。”
同从前一样在大学读书,只是心境不同,正如杨笑澜所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似从前那样投入大学的生活。她每日除了念书,便是将各色隋朝历史书买回来翻阅:
大业元年,杨谅自缢于幽闭处,时年三十。
大业二年,杨素病逝。坊间传说他功高震主又晓得太多本朝皇帝的秘事,故而被杨广下毒害了。
大业四年,六月一日,李静训殁于宫中,时年九岁。杨广厚礼葬之。大业十一年,李敏为宇文述诬告谋反,李敏被处死,宇文娥英被赐鸠酒。杨丽华再无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