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上,夏意正浓,午後一阵难得的清风让人昏然欲睡。
毓臻走在凤渊宫的回廊上,迎面见到眠夏抱著个空盘子走来,正要开口,却见眠夏紧张地伸手在唇上一嘘,顿时吓得捂了嘴。
眠夏往廊外中庭打了个眼色,毓臻顺著看了过去,便见凤殇半靠在中庭的树阴下,似是睡过去了。
耳边听到眠夏的低语:“皇上才刚睡过去。”
微微一笑,毓臻眼中多了一抹怜惜,略一点头,摆了摆手示意眠夏退下,一边蹑手蹑脚地往中庭走去。
庭中的人微闭双目,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涂在他的脸上,似是多了三分的苍白,直到毓臻走到他身边,也始终不曾一动,像是并未觉察。
又一阵清风吹过,撩起凤殇的鬓发,覆在脸上,轻微的瘙痒让他下意识地微蹙了眉,抿起唇的样子让毓臻看得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毓臻……你就不能安静一会麽。”慵懒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浅淡的笑意,凤殇却没有睁开眼。
毓臻伸手刮他的鼻子:“原来你在装睡!”
“本来是真的,你走过来的时候就醒了。”凤殇笑著皱了皱鼻子,张开眼,伸手去扯毓臻的衣袂。
毓臻笑著靠著他身边坐下,自然地将人拥入怀中:“那就再睡一会。”
凤殇却不著痕迹地挣了开来,垂了眼不去看毓臻眼中的失落,笑了笑:“不了,奏折还没看完,刚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一时睡著了。”
“瑾……”毓臻暗叹了口气,把准备爬起来的人圈回怀中,“奏折哪有看得完的一天,累了就休息,不要为难自己身体。你看你,新年以来都没长过肉,瘦得一把骨头的……”话到最後终於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著强自挣开站起来的凤殇,再说不下去了。
凤殇只是僵硬地站在那儿,直直地盯著他,眼内如海。
“瑾?”过了很久,毓臻终於低唤了一声,站了起来。
凤殇退了一步,深吸了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毓臻,毓弋找到哥哥了。”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後一个字,终是染上了一抹轻颤。
毓臻只是一愣,便松了口气地笑了出来,心疼地走上一步搂住了凤殇,凤殇茫然地挣扎了一阵,终於不动了。
“傻瓜!”
凤殇张著眼任他抱著,好一阵,才慢慢地开口:“真的,没有骗你。毓弋找到哥哥了,你……你也可以到凤临去……”
“我知道。”毓臻打断了他的话,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眼内的心痛更深了,“你就一直在想这些事麽?”
凤殇垂了眼:“你真的可以到凤临去,真的。”
“如果我要去,就不会回来了。”毓臻气冲冲地道,见凤殇愕然地抬头看著自己,脸上一片干净,心中不禁一软,低头在他眼睑上印下一吻,“我曾爱过怜儿,可是……”他拉过凤殇的手,覆在自己胸前,“这里,现在,只有一个人,现在是,以後也是。”
凤殇缓缓看向自己被捉著的手:“毓臻……我不需要同情。”
毓臻头痛地叹了口气,有点气恼地用力紧了紧他的手:“瑾!你……怎麽就这麽顽固呢?难道那时候,我们不是解了你身上的毒麽?流火怎麽说来著?”
凤殇猛地睁大了眼,半晌瞪著毓臻一声不吭。
“他怎麽说来著,嗯?”察觉到凤殇眼内暗藏的心虚,毓臻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只要两人爱著对方,毒自然就会解开’,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他呢?”
凤殇还是死死地瞪著毓臻,毓臻只是浅笑著回视著他,并不说话,好一阵,终於看见一抹诡异的红慢慢攀上了凤殇的脸,有点失措地别开眼,凤殇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瑾!”毓臻没好气地将人搂得更紧,见凤殇也不挣扎,便靠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其实你心里已经愿意相信了,只是理智上还是不相信,是不是?”
凤殇又哼了一声,比刚才响亮了一点。
“小别扭。”毓臻无奈地笑骂一句,拉过他的手,走到树下石桌旁,看到桌子中央孤零零的放著一颗石榴,不禁一愣,下意识问,“这是什麽?”
凤殇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了毓臻一阵,像是不满他突然转了话题,又用力地哼了两声,不肯说话。
毓臻好笑地望著他,一手捉起那石榴,举到凤殇鼻尖前:“想吃不?”
凤殇忿忿地瞪了他一阵,终於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因为懒。”毓臻瞟了一眼地上盛著水果皮的玉盆,摇头一叹,一边拉过凤殇坐下,一边动手剥起石榴来。
只一会,那一颗颗小巧又粉红晶莹的果肉便露了出来,毓臻掰下数颗,攒在掌心,凑到凤殇面前,看到他眼中隐约带著期待,孩子一般微微发亮,心里又是一软,张开手:“喏,小谗猫,又想吃又爱偷懒!”
凤殇又哼了一声,一脸镇定地伸出两个指头,拈起两颗果肉,放入嘴里,半晌却皱了眉。
毓臻一怔:“怎麽了?”
凤殇伸手到嘴边吐出几颗极小的果籽,一脸不满地咕哝:“这东西怎麽这麽麻烦啊,小小的,里面还有籽!”
毓臻又是一愣,随即化作满满的怜惜:“没吃过?”
凤殇摇了摇头,干脆把手中的果籽扔到毓臻手里。
“还要吃吗?”毓臻扬了扬手里的果肉。
凤殇看著他手心的果肉,又看了看那几颗果籽,犹豫很久,终於摇了摇头。
毓臻看著他眼里那三分浓郁的可惜,心下暗笑,见凤殇敏锐地向自己瞪来,也不说话,只是将几颗果肉扔进嘴里,未等凤殇反应过来,便正正地覆上了他的唇。
凤殇先是愕然地睁大了眼,连挣扎都忘了,随即便感觉到毓臻温热的舌上带著一股浓郁而特别的清甜。
微微垂了眼,僵了片刻,感觉到毓臻舌上不住的挑逗,他终是合眼一笑,毫不客气地回应过去,吮吸那唇上的一抹持久的甜。
醉若成欢.番外.醉酒
凤渊宫中一派祥和,毓臻和凤殇围著棋盘坐在房间里,毓臻手执白子,半托著腮,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大半天不见一动。
凤殇就盘膝坐在他对面,一样托著腮,半掩著嘴打著小哈欠,风从门外卷地而入,倦意就更浓了,他又打了个哈欠,半眯了眼。
毓臻偷偷瞅了他一眼,依旧摆著一副苦思的模样,唇边却隐隐勾起了一抹浅笑。
这小瑾儿总不会顾著自己身体,让他休息又总是诸多借口,好不容易想个法子拉他来下棋,输赢自是其次,毓臻求的也不过是让他趁著自己思索时打个盹,别累坏了。
这时看著凤殇摇晃著昏昏欲睡的模样,哪里还有天子威严,简直就像是私塾先生课上打瞌睡的顽童,头一点一点地让人既好笑又怜惜。
“毓臻,发什麽呆呢!”意识到毓臻望著自己出神,凤殇皱了皱眉,瞪了眼看过去,“你都想了快半个时辰了,不就是一步棋吗,有那麽难麽!”
毓臻心中一慌,随手搁下:“行了行了,就这里吧!”
哪知凤殇顿时眉开眼笑:“你想了那麽久居然就想出这麽一步棋来?”叫了一句,又皱了眉,“不会是有什麽诡计吧?”一边说著,一边摸起一颗黑子想了起来。
毓臻回过神来定眼一看,心中顿时叫了一声糟,刚才那下随意,竟把白子一个活眼给堵上了,连著一大片白子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这棋局也别想撑下去了,他还指望著能拖上两三个时辰让凤殇好好休息,这样下去,怕是没指望了。抬眼却看到凤殇认认真真地在那想了起来,毓臻又不禁担忧,怕他白费了神,正不知如何是好,便看到眠夏捧著一个大盘子从门外走过,上面似乎装著几个壶子。
心中一动,毓臻扬声叫:“眠夏!你手上的是什麽?”
眠夏愣了下,转过身走到门边:“回静王的话,是红莲进贡的七色酿,正准备送去冰镇起来呢。”
凤殇听毓臻那一叫,也看了过来,随口问:“怎麽,想喝?”
毓臻笑道:“下棋喝酒,不也是一件乐事?何况,还是七色酿。”
凤殇不懂了:“七色酿又如何?”
“看到七色酿,就会想起从前有一个人,手里拿著个杯子,装模作样地喝著,却一边往别人那偷看,还……”
“毓臻!”毓臻没说完,凤殇已经轻喝了一声,脸上一片羞恼的红。毓臻笑著看他,并不说话,凤殇被看得心里发毛,只能别了眼,看向眠夏,“拿过杯子,把酒送进来吧。”
见眠夏转身就要走,毓臻连忙道:“不必拿杯子了,就这样也很畅快吧?”
凤殇愣了愣,还是点了头示意眠夏拿下来,一边瞪了毓臻一眼:“你就会糟蹋东西。”
毓臻却笑得四平八稳:“你连几壶酒也舍不得麽?”等眠夏走过来放下了酒退出去,他才凑到凤殇耳边,轻道:“我才不要眠夏在这里晃来晃去呢。”
凤殇先是一呆,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麽,只是一脸镇定地拿过一壶,放到唇边比了比,终於没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跳下地光著脚跑到桌子旁,拿过两个杯子又坐了回去,啪的一声放到毓臻面前:“你以为是市集里的烧刀子,拿起来往肚子里倒就很豪气麽?那就暴殄天物,牛嚼牡丹!”说罢,自顾自地满了酒,拿起一杯凑到唇边浅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