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年头,奴婢不好当,贴身奴婢更不好当啊……
对瞧了一眼,小月和边牧第三次的偷偷同叹。
走了大半日,不知是肚子都快饿扁了的仆婢两人,无数次哀怨的目光终于有了效,还是别的什么,陈亦诚终于勒住了马儿,寻了块空地用姗姗来迟的午膳。
原本就无甚滋味的干粮和清水在僵硬的冷战气氛中变得愈加得难以下咽,草草地吃了两口,云飞瀑便径自离开了用膳的空地,去了附近转悠。
俩主子少了一个,气氛非但没有转好的迹象,反而更加冷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边牧赶紧将干粮胡乱的塞进空中咀嚼,在求得温饱的同时也可缓和四周的紧张感,小月亦然。
用完午膳后等待了许久,都不见云飞瀑归来,陈亦诚本就不甚温暖的脸色又覆上了寒冷冰霜一厚层,终于陈亦诚还是失去了耐心,朝着云飞瀑消失的方向大步而去。
只留下心惊胆战的仆婢二人面面相睽,各自虔诚祈祷——
夫人……不不,是云公子,您定会吉人天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即便是冬日,有着阳光的午后亦很温暖,是那种几近使人昏昏欲眠的温暖,很舒服,也很惬意。云飞瀑背靠着光洁的树干,耳闻着林间溪水的流淌,一片清幽自在暂且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人世间,最多的可不就是那庸人自扰之事?
尚处在太平盛世之时,旷男怨女已不计其数,更罔论是乱世。凡人最大的本事莫过于自寻烦恼,自我欺凌,而后又自舔伤处,自我怜惜……何其不幸,他身为这天下俗人中的一份子,终究还是免不了沦落至此,真可算是应了那句古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不过,依他的性子,该是成不了千古恨的……
云飞瀑长舒了口气,摘下身边那可算得上是“冬日里的奇迹”的小野花把玩。慢慢的,有些倦了,瞧了眼光影所在的位置,推算出时辰尚早,便决定在此小憩片刻。
暖风拂动,拂过空空如也的枝头,也抚过那随之飘逸的黑发:蜜色的光悄悄游走,穿过金褐色的枯叶地,买过玲珑剔透的小溪,却忍不住徘徊留恋于那一片宁静的白皙。
时光,仿若在这一刻停住了它永无止尽的流动。
为这宛如山水画中最曼妙的一笔而止步,无语凝望,许久……
空气中传来的异样颤动使画中人睁开了眸子,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转首向他——
“抱歉,睡过了头。”
腿部隐约的麻痹感延缓了起身的速度,待到云飞瀑站稳后却发现不知何时陈亦诚已来到他面前。
“走吧,别让小月他们等的太久。”陈亦诚没有多言语,然语调却也不似昨日的僵硬。
无言,代表的便是默许。
云飞瀑没有异议的与陈亦诚并肩而行。一路而去,脚下的枯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为这片宁静添上了些许生气。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在四周安谧的氛围里,陈亦诚低沉而好听的嗓音显得格外清晰。
云飞瀑略略怔了怔,随即便释然。
“不提了好么?”陈亦诚夹杂着一丝温柔的口吻。
云飞瀑凝视了那微侧的脸庞片刻,悠然道:“好。”
随着这应允的慢慢消失,凝结在两人周围的肃冷气息终于渐渐的化去了。
“还有一天光景,我们便可进入幽州地城了。”
云飞瀑似有若无的附和,清澈的眼眺望着远方,“流溪会在何时到?”
“大约四天后。”
“哦……”
四日,从日出到日落,四个轮替,四个昼夜,虽是为人生的浩瀚长河里微不足道的一滴,却又是如此得漫长,如此得教人不舍。
“那就让我们在这寥寥数日里和睦相处吧。”一如友人之间话家常那般地,云飞瀑扬眉道。
陈奕诚忽觉胸口有名唤‘郁闷’的情绪油然而生,随即便徘徊不去,徒增微微的窒息感。
“如若流溪已心有所属,你可愿成人之美?”转眸,云飞瀑淡淡地问。
“何来此问?”
南去的探子似无此回音。
“只是好奇心罢了。”云飞瀑继续漫步,安逸的神色并无异常。
略顿了顿,陈奕诚沉稳道:“如实言,我不知。倘若她一如我所想,我并无把握能放开手。”
“这确是实话。”云飞瀑扬眉,而后浅笑,“依流溪的性子,你的取代并非没有可能,倘若她陷得并不太深的话。”
“这是兄长的箴言?”陈奕诚胸口的阴霾终究还是渐渐扩散,成为乌云一片。
“算是吧。”
言语间,马车与等候着的小月和边牧已远远在望,朝焦急的两人挥了挥手,云飞瀑自然而然地略略加快了脚步。
“抱歉,因为我的缘故害你们等了这么久。”跃上马车的同时,云飞瀑朝两人眨眨眼,以示愧疚。
“不,没关系,夫……云公子,能躲休息是件大好事。”
他们担心的不过是两主子会不会因为一言不和而大动干戈,主子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云公子……唔,还是叫夫人来得顺口——这是题外话……咳,也不会是盏省油的灯——虽然云公子的武艺并不高强,但主子铁定舍不得下重手,只怕到时会皆大挂彩,两败俱伤。
不过现下看来,两人非但没有大出身手,反倒是和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表面看来像是恢复到了太平盛世的年头,可主子那不甚好看的脸色又似乎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儿……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啊,要揣测主子的心中所想果然是件苦差事,看来自个儿还需多多努力才是!
“咱们出发吧。”坐稳当了,云飞瀑好心情地招呼边牧。
“是。”
马车缓缓启动,载着各怀心思的四人朝幽州继续前进。
……
正如陈奕诚所估量的那样,第二日晌午他们便进入了人烟较多的幽州沿边一带,来来往往的村姑农夫,以及热热闹闹的小镇集市终于让一行四人再度感受到了世俗的存在。当晚,他们便顺利抵达了位于幽州南面的将军别邸。
说是府邸,却全然不见奴仆成群、楼台榭宇、小桥流水的豪华排场,就只简简单单的生活必须物器,已经负责维持着这幢宅子,使之不至成为荒地废墟的管家和仆婢两三人而已。
吩咐小月将属于流溪的华服便装仔细打点收拾,并妥善地收藏于檀木雕琢而成的箱中;而属于他的少量衣物则仍留在包袱内,连衣带包地随意搁置在床头。
九日皇帝 番外卷陈奕诚 第十三章冬季恋歌
“夫……不,云公子,您要走吗?”心细而敏感的小月立即察觉了云飞瀑此举的隐含意义,抬起眼望着他。
“我只是你家主子的舅子兼座上客,时候到了便自然是要走的。”云飞瀑随性地笑了笑,“再两三日吧,得等你真正的主子来了。”
咬了咬下唇,小月轻道,“可是,跟将军拜堂,喝交杯酒的……不都是您么?”
“我只是代嫁的,真正的新娘子还是我妹妹。”假装未曾听懂小月的言下之意,云飞瀑仰靠于窗边,把玩着手中青白色的暖玉微微一笑。
那笑颜,仿若无所牵挂的仙人终于达成所愿,即将羽化而去前的脱俗,然看在小月的眼中,却只是源自内心最深处的感伤与落寞。
“小月会记得您的。”微垂着螓首,小月黯然退去。
“谢谢。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常来叨扰的。”云飞瀑目送着她泫然欲泣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首,游曵的眼神再度飘向窗外。
暮色低垂,月明星稀;寒意,在这边疆的夜里,似乎又更浓了几分。
云飞瀑摩挲着青白色的玉石,隐隐的暖意不觉驱散了指尖的冷冽,借着冰纱般的月色低头凝望,却发现这本不起眼的玉石在月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数缕奇特的纹理。
指尖沿着纹理缓缓游走,蓦的,眼前竟闪过一幕举世无双的绝美景色。
云飞瀑深知事不宜迟,忙顺手自墙上取过一装饰用的异族匕首,趁着纹理还在,就着不甚明亮的月色一刀一刀地刻画起来。
……
送走前来报备数日来辽兵可疑情形的副将后,陈奕诚唤来贴身侍卫,要他吩咐厨房做些面食当做晚膳,边牧应声退下。
陈奕诚跨出议事厅,腿脚仿若自有意识般地朝着云飞瀑的房间欣然而去,理性的不悦与莫名的渴望交织成奇特的思绪主宰着他的行动。走走停停,明明是一段短短的路程,陈奕诚却花费了半个时辰才走到。
房内,并未曾透出烛灯的光亮,模糊的月影似为门的另一边蒙上了一层幽暗的寒色,轻敲了敲门,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陈奕诚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焦略略使力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