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闭上眼,翻过身去,但那低低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山洞里,带着微微的压抑,一声一声撩拨着他的心。
“半夜鬼叫什么?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呢!”他忍无可忍,低吼。
秦冲恍若未闻,仍是低吟着,听起来甚是痛苦。
赵佑无奈起身,裹紧衣袍走过去,听得他分明在喊:“殿下,别跳!不要跳!求你不要跳!”
那种从胸腔肺腑之中满溢而出的懊悔与悲愤,近乎心碎的哀鸣,却令人神魂剧恸,无不为之同伤。
赵佑有些怔愣,只觉得心头不知被什么刺了下,竟有微微的疼。
他在叫殿下,那么,他叫的可是自己?
“求你,不要跳,不要跳,不要……”他拽着拳,双目紧闭,用力摇头,明明睡得昏沉,却叫得如此大声,显然是在做着噩梦。
赵佑眼尖,在看到他额上冷汗的同时,也看到他眼角滴落的一点晶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究竟是怎样深刻执着的记忆,才有如此无休无止的凄厉低吟?
赵佑揉了揉额头,实在想不到,自己失足掉下悬崖的一幕,会被他记得这样深,明明都平安无事了,还这样呼天抢地,哀嚎不断。
“好了,我不跳,不跳了还不行吗?”赵佑低低保证着,想要制止他,不想却摸到一掌火热!
老天,他在发烧!
手指抚上他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滚烫,不仅是额头,还有脸颊,颈项,胸心……都是烫得吓人!
赵佑呆了呆,想到他腿上的旧疾,想到他在冰河里添的新伤,想到他颈项的血痕,想到他从高处毫无保护的坠下,想到他靠坐洞壁的虚弱,想到他雪地爬行的艰辛,还有最近几日低头垂眸默然无语的沉静……
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宿疾在身,又屡屡受创,早就撑不住了,而自己,竟丝毫不察!
见惯了光鲜亮丽的他,丰神俊朗的他,腹黑内敛的他,却从来没见过卑微至此的他,孤独无助的他,奄奄一息的……
赵佑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微微起伏的男子身躯,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不再绵长,而是变得细微而急促,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里,缺医少药之地,他旧伤未愈,高烧不止,若不采取救治措施,必定凶多吉少。
仇人亲弟,命悬一线。
救,还是不救?
“殿下,别跳,不要跳……”他声音沙哑,无意识低吟着,手掌在半空挥舞,忽然抓到他的手,死死握住不放。
赵佑浑身一震,却挣脱不得。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生生扯断,有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泛滥成灾!
“秦冲……我该拿你……怎么办……”
……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微微刺眼。
山洞里,火光愈发微弱,跳了两跳,终于熄灭了,一律灰白的青烟在洞内飘飘荡荡,显得宁静而安详。
衣袍底下,裹着两道紧紧相偎的身影,睡得正想。
忽而半空中传来几声鹰唳,熟睡的少年十分警醒,倏然睁眼,首先便是去摸男子的额头。
还好,已经不烫了。
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总算辛苦没有白费!
赵佑长舒一口气,挪开他环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慢慢起身,穿上外袍。昨夜他突发高热,生死一线,自己再是痛恨秦业,厌恶秦家人,也没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就此消逝,别无选择,自己只好出手相救,脱去他的衣裤,抓了积雪在他身躯四肢用力擦着,直到那麦色的肌肤变得微红,如此简陋的环境,半刻药草都没有,赵佑只得将雪水化了,一口一口喂他,一遍一遍拭擦他的掌心足心,最后,又尽数脱去自己的衣衫,仅着一件最里层的内衣,以近乎赤裎的方式拥著他,把自身的温暖传递过去。
足足折腾了半夜,到了后来,终是敌不过倦意来袭,抱着他昏昏睡去。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简单处理,没想到却甚是管用,一夜过去,不仅退了烧,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却逐渐有了自然的光泽,不再是那种青灰色的濒临死亡的颓态,“殿下,别走,不要……”似是感觉到他的远离,秦冲蹙着眉,低低呓语。
“没走,我在的。”赵佑坐正身子,伸手排去他覆在面颊的碎发,露出那张消瘦憔悴却依旧俊逸的脸庞来。
眉长入鬓,睫飞似蝶,挺直如刀削的鼻梁下,是因为缺乏血色而显得苍白的薄唇,不能不说,他实在长了一副好皮囊,俊美得宛若画中之人。尤其这温柔无害的睡颜,五官轩秀,气质清润,还带着那么几分天真纯情的味道,一如
落难中的王子,百看不厌。
只是,嘴唇周围一圈杂乱的胡茬,破坏了那份清纯与唯美。
不知是基于什么心态,他直觉伸出手去,摸向盖在他身上的外袍,记得他应该还剩下一柄柳叶刀,却不知是藏在哪里,是否好用。
在他贴身衣袋里摸索一阵,没找到刀,却摸到一样用布包包裹的细长物事,他有些好奇,随手掏了出来,打开布包一看,竟是一只半成品的木刻人偶,约莫半尺长,玉冠束发,长刻悬腰,面容俊秀中又颇具英气,看起来风姿绰约,栩栩如生,
这木俑的刀痕略显陈旧,想必已经有些岁月,而表面却十分光滑,应是被人经常抚弄摸索。
这个秦四王子,原来竟是如此自恋,雕了他自己的人像随身携带!
九日皇帝 正文 第399章 情根深种
赵佑冷笑了下,正待放回原处,忽而一个念头冒出,不由的轻咦一声,又慢慢收回收来。
不对,这身姿打扮看着眼熟,却跟他并不太像,反而有些……自己。
方才只是晃眼一看,此时细细端详,那眉眼五官,那神情姿态,捕捉的恰到好处,俨然就是他自己!
赵佑一直都知道他有个木刻人俑带在身边,却那里想得到,竟是雕刻的自己的模样!
难道他对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怎么可能?!
他告诫自己不可多想,除开他南越四皇子的身份,他还是个有妻有子的男人,这自作多情的傻事,自己从来都是不屑去做的。
有妻--叶荣荣。
有子--泰景辰。
胸口忽然有丝沉闷,匆匆把包裹还原,将那布包塞进他的衣袋,赵佑在他身上又翻找一阵,便是找到了他那柄柳叶刀,却再没了兴致,只是盯着拿雪亮的刀刃怔怔出神,似乎想了许多,有似什么都没想。
“殿下……”忽听得他哑声低唤,原来是醒了。
赵佑答应一声凑过去,硬声道:“你觉得怎样?”
“挺好的。”泰冲努力扯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
赵佑直觉撇嘴,差点就去见阎罗王了,还好什么好!
泰冲忽然道:“我好像听到鸟儿的叫声。!
赵佑这才想起,赶紧去到洞口抬头看去,之间半空中有两三只秃鹰盘旋而过,一见之下,到时心生羡慕,这大雪封山,无路可走,除非像这些老鹰那样生有翅膀,能够展翅高飞,否则根本没办法出的谷去!
又站了一会,这才转头回去,却见泰冲已经撑起身来,盯着自己赤诚的上半身,神情怔仲,若有所思。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你昨晚高烧不退,差点就没救了。”赵佑也不扭捏,替他拉伤衣襟,大方道出事实。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泰冲眼眸一亮,微微笑到,“我正纳闷呢,迷迷糊糊不知抱着什么,那么软,那么香,难怪我一觉醒来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是我大病一场,却换来如此艳福!”
赵佑满不在乎耸耸肩:“我只当是抱着一只猪睡了一觉。”
泰冲也不生气,放柔了声音,浅笑晏晏:“不论如何,殿下总是占了我的便宜,该对我负责才是。”见他脸色一变,又含笑续道,“要不,我对你负责也行。”
“你脑子烧坏了吧!”赵佑斜睨他一眼,哼道,“你是有家室的人,那需要我来负责!”
泰冲抿唇:“怎么,吃醋了?”
“哈,我会吃醋?吃谁的醋,你那皇子妃?”赵佑禁不住冷笑,“得了吧,泰冲,你别以为自己魅力无穷,就算我是断袖,这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我随便跟谁,都不会跟你扯上关系!”
泰冲摇头笑道:“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人。”
“什么叫不相干,泰冲,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你已经娶妻生子,确任其留在南越,置之不理,反而追着我辗转奔波,你到底把他们当什么?!”他忍不住低吼。
泰冲眸光一凝,那清澈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涩难懂,他瞅着他,慢吞吞开口,不答反问:“你……你这样介意我已婚的身份?”
赵佑被他气的无语,别过脸去不想理他,忽听得他轻叹一声道:“殿下,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