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色很好,若是不困,一起弹琴赏月如何?”
赵佑打个哈欠道:“我们这些粗人,哪有秦四王子的闲情雅致。失败啦,明早再见!”本想叫上铁士一起研究那架古琴,此时有外人在,也只好作罢,抱着琴懒懒进门。
想着铁士就在隔壁,倒也不担心,和衣靠在床上,手指随意拨动着琴弦,琴身异常光洁,似是长年累月被人抚摸,不觉心头一动,看来这乐皇后对元昭帝的思念之情,不似作假,只是翻来覆去摸索查看,琴身严丝合缝,始终没能发现不同之处。
想了想,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敲打,忽而停在一处,果然有东西!
面上刚现喜色,就听得侧畔轻微一声,壁板一翻,有人从另一头轻盈滑下,正好落在他身边,瞅着他微微一笑。
“你要唤我过来,直接叫一声就行,何必这样敲敲打打,教铁士听见多不好……”
原来墙上有暗道!
赵佑见他衣冠整齐,姿态从容,倒不像是要做坏事的样子,讥讽道:“我却不知,秦四王子竟有夜半梦游的怪癖,还不兴走正门,专钻墙洞?”
秦冲眼里几番明灭,微叹道:“你训的是,我是急切了些,就盼着在他赶来之前多与你亲近……”
他?赵佑听得挑眉:“他是谁?”
秦冲没有作答,而是起身下床,坐到案几前,看着原封不动的茶点,再看看一旁整齐摆放的洗漱袍具,轻飘飘道:“你对我还是这样戒备,我对你而言,便是洪水猛兽么?”
声音清浅,赵佑却从中生生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话说被裂墙破壁乘虚而入的人是自己吧,自己都没表示愤怒,他却幽怨个啥?
“不是。”赵佑笑了笑,正经望着他道:“你比洪水猛兽长得略微耐看些。”
秦冲脸色好了些,自顾自饮了一杯茶,看向他膝上的琴:“你会弹琴?”
“秦四王子你不困么?”赵佑打了个哈欠,不答反问,这家伙时机抢得好,自己刚发现一点端倪,他就破墙而入眼巴巴坐在对面,赵佑对这琴中所藏之的心里明明兴奋好奇得要命,此时却只能干坐着讪笑,不敢有所动作。
“唔,不困,见着你便有精神。”秦冲答道,又笑着轻问:“你困了?”
赵佑的点头像小鸡啄米,只手支颐,眼皮软软耷拉着:“是啊,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秦冲笑意渐深,眉眼愈发漆黑温润:“强撑着对身子不好,想睡就去睡吧。”
赵佑忍下已经到喉咙的一声欢呼,皮笑肉不笑,关切道:“秦四王子日理万机,也早些回房安歇吧。”
秦冲坐着没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困的,就在这里看会书就好,你不必管我,自己睡吧。”
赵佑张了张嘴,好容易控制住情绪,这是他的地盘,他是主自己是客,断没有客人将主人赶出门去的道理,勉强笑道:“有人在旁,我睡不着。”
秦冲笑道:“以前都是这样……”微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气。
赵佑重重扶额,这世间竟有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
话说那秦家人个个对自己恨之入骨,巴不得剜心剔骨,食尽血肉,他倒好,涎着脸贴上来,巴结讨好,纠缠不休,真是怪胎一个!
一时咬着唇没说话,却觉眼前阴影笼罩,也没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便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朝他望来。
好高深的轻身功夫,不在铁士之下。
赵佑心头一声暗叹,只听得他浅浅低笑:“睡觉还抱着琴,小心磕着你。”说话间手伸过来,轻巧将琴抽走。
“还给我!”赵佑一掌击在他手臂上,另一只手按住琴身。
他的花拳绣腿,对他而言根本只是瘙痒,秦冲任他捶打在身上,含笑问道:“那么紧张做什么?莫非这琴里有古怪?”
赵佑稍稍松手:“那有什么古怪,我这是借人家的琴,你别毛手毛脚的,给弄坏了!”
秦冲瞅着他道:“我看你精神挺好的,一点不像瞌睡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弹个曲子,安安神?”
赵佑挑眉:“你会弹琴?”好像是听秦月说过,这位南越四王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到他面前卖弄显摆吧?
秦冲夹着琴气定神闲坐回原位,双手放在琴上,稍一拨弄,就闻一阵悠然琴声响起,清露襟雪,有如飘飘仙乐一般。
赵佑听得心神一荡,都说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可这秦冲,真是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他硬是没在他身上看出缺点来。
见他闭目假寐,沉浸其中,秦冲笑了笑,随意在琴弦上按下几个短音,仿若带着淡淡的喜悦,小溪流水般荡漾开去,时而清新淡泊,时而苍越昂扬,时而空灵悠长。
他不喊停,他也就一曲接一曲地弹着,待到最后,却是重复弹奏着一支绵软如水的曲子,琴音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低缓,也越来越飘渺——
好困啊……
这数日来昼夜不分,晨昏颠倒,哪里敌得过他功力深厚的催眠曲调,赵佑眼神越来越迷蒙,神智越来越模糊,心中虽隐隐患觉着不对,却没有半分力气来抵挡,慢慢地,眼皮阖上,坠入黑甜梦乡。
《九日皇帝》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天煞孤星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人坐在身边,有一双微凉的手,轻柔抚摸着他的脸颊,微微叹息。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我竟不知,该盼你记起,还是盼你忘记……"
想必是梦吧,只是那声音一直在耳边轻轻回响,这个梦,做得未免太真实了些。
这算是许多日来睡得最香的一回,半夜好眠,直到日头高照才醒。
赵佑惺忪睁眼,忽然想起睡前的情景,尽头一惊,腾的从床上弹坐起来,看看自己整齐的衣衫,身上不知是谁给盖上一床薄毯,再看到枕边放着的古琴,身侧竖立着的神剑,这才轻吁一口气。
听他弹琴,竟然听得睡着了,真是丢脸,还好剑在琴在,并无损失,不过也足以证明他的琴技并不咋地,只觉索然无味,昏昏欲睡。
刚下床,便听得怦怦敲门声,铁士的嗓音适时响起:"起来了没?"
赵佑扬声应道:"起来了,等下。"看了看桌上的洗漱器具,没觉有异,取了便用,几下洗漱完毕,又换上身干净衣袍,过去开门。
铁士进来,看了眼床上的古琴皱眉道:"我没听到有开门声。"
原来他在隔壁一直注意着自己房里的动静,这个傻小子!赵佑笑了笑道:"他在墙上安了暗道,不必自门而入。"
铁士几步走去床边,查看墙上不甚明显的痕迹,不悦道:"那你怎么不叫我?"
赵佑摊手:"他没做什么,弹了会琴就走了,再说神剑也没发声警告,我叫你做什么?"
弹了一会儿?铁士暗哼一声,冷着脸却也不说什么。
"大清早的,摆什么酷?跟我过来。"赵佑走过去关上房门,拉他在床边坐下,拍着琴身轻笑道:"本殿下机智过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铁士问。
赵佑没有说话,这琴中藏物与上回乐中祁的金印藏图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琢磨一阵,摘下铁士腰间的匕首,慢慢将一小块琴板拆了下来。
铁士看着他的动作,扯了扯唇角,忍不住道:"这琴是他珍爱之物,你小心些。"
"知道!"赵佑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将琴板欣开,果然现出一个长方形的内槽来。
他自得一笑,手指伸进去,将里面的物事摸了出来,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布饣。
"这便是祁叔叔说的……手谕?"铁士看着布包,声音淡淡,听不出激动情绪。
"应该是。"赵佑找开布包,里面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卷黄绢布轴,一样是本薄薄的小册子。
展开布轴,赵佑低声念着上面的字:"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弟萨……望振兴大美帝国……不负所托……并善待乐氏及棠儿?!"
将皇位传给兰萨?
有没有搞错?
赵佑将那布轴翻来覆去反复查实,除了上述字句,再无其他。
回想着在宸宫各处看到元昭帝的丹青,上面字迹与这布轴上字大体倒是不差,细节他也没那本事看出来。
默了一会,将房中烛台点上,将布轴放在火上略烤一阵,又取了清水洒在上面,都是无甚变化,也没有预期的隐形字迹现出。
"你那父皇留下这么个手谕,明知兰萨有鬼,还将皇位传给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赵佑见他面无表情瞪着那布轴,叹了品气,又去翻那册子,册子上写满蝇头小字,都是些类似杂记的文字,看起来倒像是本日记。
这个元昭帝,当真是位风雅之士。他摇了摇头,捧起来随意念道:"一别之后,两地悬念。朕牵挂得紧,趁紫烟在山庄避暑,召集能工巧匠造座风烟亭,想象紫烟回宫时的惊喜,不胜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