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冲不知在忙什么,自从自己进宫之后,一直没来探视过,或许他在等着自己的心思平静,等着自己来主动求饶,又或许是厌倦了自己的漠然相待,已经另觅静好归处。
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关系,那点残余的爱,已经被他亲手摧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的自己,早已放下一切,只为自己和元儿的回归竭尽全力,做最后的努力。
但是,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有气无力,动弹不得。
午夜梦回,似乎总有一双微凉干燥的手掌,如视珍宝般捧起他的脸,轻柔摩挲,喃喃述说,那一双温柔深情的黑眸,总是一瞬不眨凝望着他,痛惜而又执着,夜半即来,天明则去。
这是现实生活中无法得见的情景,所以是梦,一定是在做梦。
他闭着眼,近乎偏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如今一日三餐,桌上都少不了一碗菜肉泥,一壶酒。
元儿已经快五个月大了,根据前世在书店兼职读来的育儿知识,他要求给元儿均衡营养,增加辅食,而那一壶酒,则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他的酒量,是当年在望江楼与罗晋比试时初步练就,又在赵氏王国皇宫酒窑里浸淫了好几年,几乎是做到收放自如,这些年鲜有喝醉的时候,就算面红耳赤,满口胡话,他心里可清醒得紧。
醉酒潦倒的模样,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尤其是秦业。
秦业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这一点赵佑看得很清楚,要想解除他的戒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只有长时间不停的渗透,希望他能忽视自己,能淡忘自己。
赵佑想象着当初秦冲在赵氏王国皇宫的种种遭遇和应对措施,他掩强示弱,处处谨慎,确是个韬光养晦的高手,而自己本来就弱,又声名狼藉,更要在世人面前将这些表现得淋漓尽致。
能在陌生艰苦的环境中芶活偷生之人,并不都能得到别人的援手与救助,不想死,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久而久之,他的酒量越来越好,酒瘾也越来越大。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他只知道自己在改变,那个明朗的,自信的,直爽的赵佑已经死了,刺下的是这个满腹恨意,心事深重,尖锐而又矛盾的自己。
砰的一声,瓷碗翻在地上,汤羹流淌,一地狼籍。
乳母的声音在惊叫:“五皇子,五皇子沉睡不醒!殿下……你给他喂了什么?!”
“我不知道,别吵我,把酒拿来,我还要喝……”赵佑摇摇晃晃端起酒柯,欲要送入口中,谁知手指颤抖,酒水打倒大半,晃眼见得面前的人影,不由怒从心生,将杯中残酒迎头泼过去:“吵什么吵,吵死人了!”
乳母被他泼了一脸,酒水从头顶滴滴答答往下淌,无比狼狈,可她顾不得去擦,抱起榻上的孩子,急匆匆奔出去。
“太医,快去叫太医……”
赵佑对着她的背影瞥了一眼,眸底有很多东西一闪而过,咬住唇,眼眶发红,终还是化为一句无声叹息……
那杯酒,已经将水与酒的比例控制得极好,下手轻重,他自有分寸,绝对不会让元儿有事。
对不起,元儿,对不起……
第二天,宫中都在传,说是住在翠庭的客人饮酒如痴,整天泡在酒坛里醉生梦死,稀里糊涂将自己不满半岁的弟弟也给灌了杯酒,那小婴孩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让宫里的太医救醒。
从那之后,他在侍卫仆从脸上看到最多的是鄙夷与不屑,就连那乳母见了他也是摇头叹息,颓废至此,可怜可悲!
又一场宿醉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满是悲悯同情的杏眸,眉眼十分眼熟。
赵佑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人先开口轻唤:“殿下,好久不见。”
“原来是月公主,确实好久不见了。”赵佑接着额头,低头看到自己皱襟污秽的衣衫,嗅得满身酒味,不觉苦笑:“我不知公主驾到,仪容失态,实在失礼。”
秦月怔怔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歉疚与惭愧,半晌才道:“月儿昔日在赵氏王国皇宫深受殿下照拂,没想到现在……”
“没想到现在成了阶下囚?”赵佑接过她的话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自嘲一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月公主当初在福临门,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是了,当时她对着那假秦冲又哭又吼,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演够了手足情深的戏份——
这秦家之人,个个都是演戏高手!
“我……”
秦月略有不安,低道:“你可是说我对那少年郎说的那番话?”
赵佑没作声,听得她轻叹道:“不错,我自己的亲哥哥,我自然是认得的,也知道那少年是假的,在去往赵氏王国的路上二哥就跟我讲清楚了,可是见了面四哥却不理我,我那些话,表面上是对那少年说,其实都是说给一旁的四哥听的……本来已经说好他找机会出宫,我和二哥就在路上等着,一同返回南越的,但是我们等了好些日子,都没有等来他,二哥气得不行,后来才知道,他跟你去了桃花、海南二岛……”
赵佑眯起眼,笑得没心没肺:“是哦,我带他去那海岛上玩。”
心底却在冷笑,怪不得,他跟自己请假,说是要回苏州老家拜祭亲人,却原来是与秦氏兄妹暗地约好,一同返回南越皇宫,想来福临门中有人冒名顶包,偌大的皇宫走失一个太监也不足为奇,正主已回南越,所有的人都还蒙在鼓里,真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他后来突然出现去往海岛的航船上,必然是权衡之下,有了更深的打算——
得一剑二岛者,可安天下。
为了在海岛之行中获得更大的利益,他放弃了回家的念头,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做那个卑微低贱的小太监……
秦冲,好生隐忍的性情,好生深沉的心机!
秦月又絮絮说了些安慰的话,最后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殿下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叫人带话到长宁宫,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赵佑对她笑了笑,跌跌撞撞送到门口:“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是这里人地生疏,月公主如若不弃,偶尔过来跟我说说话就好。”
九日皇帝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曲悲歌
秦月面上一红,忸怩道:“我这次都是满着二哥来的,下一回……”对上那少年皇子满是期翼的眸光,虽然衣冠不整,落魄颓废,但丝毫无损他俊美出尘的容貌,漂亮的眼眸迷离得像是天边闪烁不定的星子,忽然有丝无措,匆匆点头:“好吧,我寻得机会,尽量过来瞧你。”
秦月走后很久,赵佑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看得出来,这位月公主心地不坏,念及当初在赵氏王国皇宫的交情,对自己的遭遇抱有几分同情。
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为了活命,为了逃离,那些良知与善心,都见鬼去吧!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门口紫衣闪现,邪魅的笑声打断他的思潮,赵佑抬起头,并不惊讶,只醉醺醺招呼:“嗨,业殿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说着,撑起身去摸酒壶,却摸了个空:“呵呵,已经没了。”
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不得自己做主。
秦业看着地上还没收拾的酒壶,食案上乱七八糟的饭菜,讥讽道:“果然是个纨绔皇子,不过一月时间,爪子就给磨没了。”
赵佑没有理他,自顾自抱着酒壶,一脸沮丧,喃喃念道:“怎么就没了呢,方才还有满满一壶的,怎么就没了呢……”
“就凭你这样,我就不明白,怎么就能让我四弟如此维护呢?”秦业靠近他,眼神冰冷,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那琅琊神剑,当真是你拔出来的?赵氏王国的真命天子,神剑选定的帝君,怎么可能是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赵佑挥身一颤,感觉至他周身散发的杀气,情不自禁后退。
秦业步步紧逼,将他抵上墙壁,大手握住他纤细的颈项,唇角抽搐着,面上表情变化不定:“赵氏王国储君,日月神教门主,梅花国驸马……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永绝后患?”
“咳咳,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手逐渐用力,赵佑涨红了脸,险险喘不过气来:“什么……驸马……”
“你还不知道吧,那乐中天有意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你,听说你人在南越皇宫,特派使者前来求情,要我父皇尽早放人归国,而赵氏王国的军队已经开赴两国边界,态度强硬,战争一触即发……这一招软硬兼施,意在两翼夹击,逼我南越就范,可谓高明!”
赵佑听得有点晕,在皇祖母的寿宴时就隐约感觉到南越的崛起,以及与其余三国有意联盟,也知道乐中天对此事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却没想到他会打这样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