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便知道岳飞误会了,他以为自己说的是李娃的事情。
岳飞道:“如果你因为我的事情一直不痛快的话,我会感到很内疚的。虽然你常常说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我觉得不是。有些错,已经犯下,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也要学会放下,否则折磨的只能够是自己。”
赵构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一般,他伸出手,在马背后紧紧的抱住岳飞的腰。
岳飞没有说话,他感觉到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年轻人,浑身都在发抖。他腾出一只胳膊,反手拍了拍赵构的背,声音低沉又温柔:“没事的。”
随即,岳飞感到自己背心的衣衫,被滚烫的液体浸湿了。
他没有回头,赵构也没有再说话。
马亦没有再飞奔了,只是缓缓的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构才抬起头,他的眼圈通红。
当他看见眼前近在咫尺的岳飞的鬓角和侧脸时,他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会好好的补偿你,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会加倍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谢连环的地雷
呈嗣
在快要出林子的时候,岳飞很自觉的想要跳下马,却被赵构按住了肩膀。
赵构道:“你先回去吧,朕想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岳飞微一挣脱,就顺利的跳下了马,他声音平静,但语气坚定:“一起走。”
赵构的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任由岳飞拉着马缰,两人随意的闲聊着。
岳飞道:“我弟弟小时候跟人打架,输了都爱哭鼻子。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练好了再打回去就成,实在不行,还有哥呢。然后他就会一直傻笑。”
赵构道:“我的哥哥们从来不理会我,每天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白眼,我要是哭鼻子,就会引来更加倒霉的事情。不过我想现在他们肯定每天都在哭鼻子。”赵构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岳飞道:“万幸我不是你亲戚。”岳飞的话说的很随意,称呼也略微有些放肆,但赵构并不以为忤。
赵构认真的想了想,说:“万幸不是。”
两人便笑了起来,赵构道:“你这匹马不错,怎么养的?”
岳飞道:“它娇贵的很,平时还要喝好酒,不干净的水都不肯喝,不过跑起来也不含糊就是了。”
赵构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道:“朕曾经练过一项绝技,单听马蹄声音,就能够分辨出它的好坏。你这匹最好不要太娇惯了,否则容易暴毙。”
岳飞兴致勃勃的问:“蹄声辨别好坏?怎么分辨?”
赵构便仔细的讲解,两人从马讲到人,又从人讲到天下大势,拐个弯到了军事兵种,最后又便成了家常琐事。
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赵构一直以为岳飞很沉鸷,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分明感觉到了对方其实挺和善友好,还很健谈,甚至连音律,游戏都能够随意胡侃。
两人回到营帐的时候,其它的将领都已经回去了。
这次射猎,赵构和岳飞空手而归,是最末的。拔得头筹的是韩世忠,猎物最多。赵构也依照自己的承诺,手书“忠勇”二字,赐给韩世忠。
韩世忠有些不满,半开玩笑的说:“陛下不是说有重赏么,怎不见金银珠宝?”
赵构笑道:“钱财是国家之物,用来赏赐功劳,方能够令将士用命。朕身无长物,唯有一手字还能够见人,这是朕私人给你的。”
韩世忠很高兴的走了,当即就命人将字描摹了刺在军旗上。
赵构回营后,很想写“精忠岳飞”四个字,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写得不满意,左看右看也没上辈子的飞白书写的好,便将揉了一地的废纸拾到娄中,命太监丢出去。
太监提着篓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岳飞,这一娄废纸,就到了岳飞的手中。
他回去后,在灯下展开,细细的观看。
发现一篓子只有两张精忠岳飞,其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甚至有一张纸上,写了数十种不同字体的“飞”。
岳飞看着这一篓子自己的名字,不觉有些出神。
当他怀疑赵构的心思时,觉得有些懊恼;但随即他就想起来,明天赵构就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过来,于是他便又轻松起来。
但当真的到了明天,赵构帅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影子淹没在漫天的朝霞之中时,岳飞心中又感到一丝惆怅。
赵构回到京城后,就做了一件事情,他给了一大笔钱给李娃,将她放走了。
李娃在得知赵构这个决定的时候,满脸惊诧,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构。
赵构道:“这是朕欠他的。朕知道你一直没忘记他,他现在在太原,你可以去找他,也可以直接去他家里,等他回来。”
李娃看了赵构一会儿,大着胆子问:“可以问陛下当初,为什么要封妾为妃么?”
赵构背着手在殿中转了一圈,说:“你猜?”
李娃嘴唇微动,但不知道该不该说。赵构如果是看上了自己,绝不会这么多年,碰都不碰自己一下。他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但李娃不敢说出口。
赵构回过头来,说:“人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好事,我希望你是笨人。”
李娃声音微颤:“原来如此……那你怎么肯放我离开?”
赵构道:“不过现在朕无所谓了,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朕不想再自欺欺人。”
李娃朝着赵构拜了拜,然后带着女儿走出了这座囚禁了她整整五年的宫殿,再也没有回头。
赵构将李娃送走后,只觉得心中一阵轻松,心情很好的他,先是去吴贵妃那里坐了一阵,吴贵妃年纪不大,今年也才二十出头,赵构虽然相信她,却从未碰过她。
以前是因为颠沛流离,还需要她,所以不能够让她怀孕。
但现在渐渐的安稳了下来,赵构感觉她成了自己的亲人,更加下不去手。
吴贵妃心中固然有怨言,可不敢在赵构面前表露出丝毫,她小心的观察着赵构的神色,发现他心情很好。
吴贵妃道:“陛下在臣妾这里用膳否?”
赵构道:“好,很长时间没和你说过话了。”
两人吃饭的间隙,吴贵妃趁机说:“官家的三个孩子尚在宜兴,现在京师稳固,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变乱了的。那三个孩子还比瑗瑗大半岁呢,不如将他们也接回来吧。”
赵构一愣,大概是前世一直没有亲生孩子,他有了赵瑗在身边,都差点忘了自己的亲子了。
他说:“这件事情朕会考虑的。”
吃完后,他并没有走,他看见了吴贵妃眼中某种期盼的神色。
这种神色赵构并不陌生,前世他见到过很多次,但自从扬州之变后,他也就学会了如何对付这种神色。
想要借口的话,赵构可以把前世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出新的花样,不过他现在不想说那些话了。
他坐到吴贵妃身边,声音沉稳:“芍芬。”他喊她的闺名,“朕……知道你会是个好皇后,好太后,但朕没法当个好丈夫。你若愿意,朕会给你这世上女人最高的荣耀;若是不愿,朕也不会勉强。”
吴贵妃一愣,她看着赵构,有时候她感觉这位皇帝似乎对自己有着隐隐的敌意,但有时候她又想,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敌意,又何必封我为贵妃?
吴芍芬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赵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皇后娘娘现在北国,臣妾不敢妄想。”
赵构道:“你比她更合适,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朕只问,你愿不愿?”
吴贵妃低下头,赵构就静静的看着她,修长秀美的脖颈出现在赵构的视线中,赵构不由的想起前世的吴皇后,吴太后起来。
自幼习武,跟随自己一路难逃,危难时刻手刃叛变的卫士,射杀逆贼,后又坐镇中宫,进退得当。
赵构所不知的是,当自己死后,赵瑗退位,死于深宫之后,朝堂大乱,也是这位年近八十的吴太后出来主持大局,稳定朝堂。
二十多岁的吴贵妃,和今后的吴太后显然不同,但赵构在心中将其当成同一人。不论是刚刚重生的时候对她的嫉妒,还是现在对她的信任。
前世,两人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世呢?
却见到吴贵妃抬起头,眼圈已经微红,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苦楚,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定:“臣妾……不愿意。”
这个答案让赵构非常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熟悉的女人会做出和自己预料完全相反的选择。
“臣妾不过是个女子,期望一个爱自己的丈夫,能够有两个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也高高兴兴的过日子。这世上,女人最高的荣耀并不是成为一个摆设的皇后,一个孤独的太后,而是……能够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赵构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这个女人,哪怕两人共同生活过六十多年,他也不了解她。
赵构说:“你要的朕给不了。”
吴贵妃道:“恕臣妾无能,陛下想要的,妾也没法做到。”
赵构本想拉下脸,拂袖而去,但最后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