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提议这个年号的时候,有礼部官员说这是蜀后主刘禅的最后一个年号,不仅重了,而且很不吉利。
但赵构这一次并不打算改过来。因为,在他心中,建炎、绍兴这两个年号,才是真正的重了,而不吉利。
他头戴冕冠,冠上的玉珠垂下,在他躬身拜祭天地的时候,冰凉的玉珠会擦过他的鼻端。他身上穿着十二华章的衮服,是最新裁剪的,尤为合身。
赵构的嘴角微微的翘起,他直起身,俯视四方。
然后,很突兀的,在众人跪拜的队伍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伍末尾的岳飞。
岳飞并未和其它人一样低头,在这一刻,他的目光正好和赵构的撞上。
赵构看得见岳飞脸上所流露出的愤慨,以及,愤慨中所带的那一丝怜悯。
他知道岳飞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自己为了一己私利,置黎明百姓于不顾,置天下家国于不顾。让这个年轻的士兵从此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他应该愤慨,应该怒发冲冠。
但那一丝怜悯,是从何而来?
赵构不知道,他只是挑衅般的对岳飞微微勾起了唇,然后朗声道:“众卿平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不归的地雷,谢谢重华院女公子的火箭炮。
命运
但岳飞眼中的那一丝怜悯,是从何而来?
赵构不知道,他只是挑衅般的对岳飞微微勾起了唇,然后朗声道:“众卿平身。”
在山呼万岁之中,赵构走下了丘寰,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他要面临的,是更加严酷的形势,而这一世,他并不打算弄得自己四处奔逃,整整四年都不能够安身。他需要更快的站位脚步,拥有一支可以和金人抗衡的军队,而不是现在手下的号称十万的不堪一击的队伍。
他做了几件事情,有些上一世他做过,有些却没有做过。
他下诏找回在汴京保卫战中表现出色的文臣李纲,任其为宰相;
对于指责他个人生活的太学生陈东、欧阳澈,上一世他是直接将其腰斩于市,这也成为了他终身抹不去的污点之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经常提到这件事情,并且或真或假的道歉。
但这一世,他只是对其一笑了之,不做回应。
还有两个人,是当初带兵来投,并且在这段时间内,颇有功劳,后世名声也全部坏掉的。一个是相州知州汪伯彦,另一个则是黄潜善。
上一世他最初任命的是这两位为宰相,但是这次,他只是将参知政事的名头丢给了汪伯彦,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自己的所有举动,必然会引来一些人的不满,而没什么能力的汪伯彦,能够在合适的时间丢出去,平息这些不满。
而他上一世决没有做过的,则是将岳飞单独留下。
皇帝刚刚登基,便召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这足以引起任何人的猜想和议论,但是赵构不在乎,他心中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临时的武装,能否抵挡金人的进攻,他不希望自己在面对金人的攻击时,弄得和上一世那样狼狈,亲近侍卫叛变,自己要靠着女人的掩护才能逃脱。
所以,他需要一个绝对忠诚的人来做自己的亲军侍卫首领,而这个人,非岳飞莫属。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岳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恭贺皇帝登基,不是说皇帝神武,更不是讨论当下局势。
岳飞只是很平静的看着赵构,忽然问了一句:“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赵构尚未说出自己让岳飞做自己亲军侍卫的想法,他不太明白岳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问:“何出此言?”
“父兄被掳,妻子被辱,姐妹成为金人的玩物,这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赵构麻木许久的心,忽然有了一丝颤动,他知道自己的姐妹和妻子会发生什么事情,金人在沿路上会奸污她们,最后她们会被送入金国的妓院,生不如死,有的甚至还会和金人剩下孩子。比如,前一世自己的生母。
赵构道:“我只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难道陛下的妻子,不是你最亲的亲人?”
赵构道:“你听说了什么?”他不相信,那些消息会这么快的就传回来。
但是岳飞毫不留情的将赵构的幻想打破:“飞听说,陛下的妻子被金人□至昏迷,昏迷中还叫着陛下的名字。”
赵构觉得的心在隐隐的作疼,他本来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决不会对那个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产生丁点反应,但是事实是他过于高估自己了。
赵构盯着岳飞,他有些痛恨面前这个人,毫不留情的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于是他用了更加尖锐的话来刺痛面前的这个人:“那么,岳飞你大概是很爱你的妻子吧?”
岳飞不明白赵构为什么话题会忽然转移到自己头上,但他还是点头道:“是!”
赵构忽然大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喘不过气:“如果朕告诉你,你的妻子现在已经背着你,丢弃了你的母亲孩子,跟别人跑了,你还会爱她吗?”
岳飞浑身一震,随即心中涌起了一股愤怒:“请陛下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赵构看见岳飞发怒,心中忽然觉得畅快,他继续笑道:“你全心全意爱她,她却做了那样的事情……”
岳飞打断赵构的话:“决不可能!请陛下不要肆意污蔑臣妻。”
赵构微微挑眉,看着岳飞,忽然觉得可笑。
现在他竭力的维护她,又是谁在数年后,向自己上表,说恨透了这个女人,决不愿意再接纳她?
可见人心真的很不可靠。即便是曾经爱过又怎么样?最后还是会成为恨。
赵构缓缓的道:“鹏举,朕有句金玉良言。不要轻易的相信旁人,更不要轻易的把自己的感情放在旁人身上。女人,总是很不可靠的。特别是,你的女人!”
岳飞的拳头紧紧的捏住,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皇帝,他一定会狠狠的揍他一顿,会让他为今天说出的污蔑之言而后悔。
但面前的人是皇帝,是现在飘零破碎的大宋的希望,他不能揍他。
岳飞的胸脯不断的起伏,最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听见赵构的声音中带着叹息:“其实你错了,朕何尝不想保护自己的妻儿。只是,比起一些事情来,这显得微不足道。”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皇帝明明只和自己见过两次,但岳飞在心中,却觉得这个人似乎很熟悉,熟悉到,有些话能够不用掩饰的就说出来。
也可能,是因为对方从不在自己面前掩饰,敢于暴露最卑鄙的一面的缘故。
岳飞很直接的问:“是皇位?在陛下心中,为了皇位,可以牺牲一切么?”
赵构缓缓的摇头,他并不过分的贪恋这个皇位,否则便不会在身体康健的时候就退位做了太上皇。那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赵构细细的思索,或许这一世,他不肯改变一些事情的原因,是因为他想要改变另外一些事情。
比如说,宋金最后的结局。
比如说,自己窝囊一生的轨迹。
又或者说,面前岳飞的命运。
赵构隔了半晌,缓缓的道:“是命运。为了改变这该死的命运,朕愿意牺牲一切!包括任何人。所以,朕想要任命你为朕的殿前司统制,将亲军侍卫交由你看管,让你负责朕的安危。”
赵构以为岳飞听到这个任命会感动的一塌糊涂。
岳飞现在不过是个九品的小官,殿前司统制却是皇帝最为亲近的人,可以让岳飞一步登天。
但是结局却出乎赵构的意料。
岳飞朝着赵构深深鞠躬:“陛下的安危,掌握在陛下自己手中。而臣痛恨金人,只想上阵杀敌。”
说完这句话,岳飞转身而去,拒绝了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
赵构看着岳飞离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岳飞止步,但并未转身。
赵构隔了半晌,道:“如果你真的在乎你的妻子,赶快前去找她吧,或许,现在还来得及。”
岳飞转过头,不解的看着赵构。赵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知道,上一世岳飞给自己的奏折中曾经写过这件事情,岳飞随自己渡河,而他的妻子,留在老家改嫁两次,辗转落于韩世忠的军中,做了一名小校的妻子。
他在这个时候甚至有些羡慕岳飞,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话,岳飞就能够离开军队,马上回去找到自己的发妻,但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前去找到自己的发妻。
或许,这隐藏在内心中的,甚至连赵构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遗憾,能够在岳飞身上得到圆满。
于是,他说:“朕准你十五天的假,你快些回去寻找发妻。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改变它。”
岳飞躬身朝着赵构行礼,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忽然关心起自己的私人生活,但他心中仍然觉得感激。
当天赵构就写了手札,允许岳飞离队。
而他自己,依旧呆在大名府的临时行营中,等待着另外的事情。
在靖康年间被赶出京城的李纲,不日便会抵达大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