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嗯”了一声,就像每日的早省一样,没什么差别,也不知唐敬是什么表情。
唐敬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里衣,将郁瑞扶起来,让他后背靠着自己,然后替他穿衣服。
说实在的,唐敬不管给郁瑞穿几次衣服,照样不细心,穿的歪歪扭扭的,但好歹是有衣裳蔽体了,唐敬又给他穿上里裤,这才叫人进来。
芷熙和时钺进来,继续给郁瑞穿好衣裳,然后扶郁瑞坐上轮椅。
又有丫鬟们捧着洗漱的盆子,捧着洗漱的干净布巾,鱼贯而入请唐敬和郁瑞洗漱。
等一切妥当了,唐敬道:“什么时辰了?”
时钺回道:“快日中了。”
郁瑞一听,原来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将近正午了。
因为要去赴宴,今日郁瑞也穿得体面了一些,不似往日的随意,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正午了。
有家丁抬了两顶轿子来,唐敬坐了前面的,郁瑞坐了后面的,芷熙和时钺扶着轿子跟着。
江宁地界一贯是富庶的,挨着江河,水路也方便,只不过正因为挨着江河,也经常决堤,几年闹一次饥荒,一闹饥荒又是几年,是常有的事儿。
但是这些都不是富人忧愁的事情,平头老百姓闹饥荒,富贵人家是不怕的,尤其是朝廷拨银子修河堤,不管是不是官,都能从中大捞或者小赚一笔。
所以百姓越穷,奸商反而越富,官员还要考虑着有朝一日被查到了头上,捞银子悠着点儿,商人可不吝这些,最是无情他们称第二,倒真是没人敢称第一。
唐敬这些年来赚了不少银钱,不过也许是唐敬上过沙场,看过生死的缘故,这些银钱都是干净的,并没有赚些缺阴德的钱。
但是这不代表唐敬和这些人就不往来,生意上的人总是要接触的,谁也不能独活着,都需要有些通气儿。
江宁这一带,唐家的生意不错,还有另外一个,几代的地头蛇,连朝廷命官都要看他的脸色,江宁的命官换的很勤,查出克扣了修堤的银子就换下去,再来新的,查出一个换一个,一次次的查出来,一次次的换下去,总是有见了钱比亲娘还亲的人。
倘或新老爷到了江宁不去拜一拜这个陈老板,那么他就在江宁待不下去。
倘或新老爷到了江宁第一件事儿去拜了这位陈老板,纵使他克扣了不少银子,也能在江宁待上三年。
这个陈老板不止是生意人,也沾惹江湖上的人,路数不是很干净,但为人还算爽快,这次听说唐敬到了江宁,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陈老板请唐敬是在食时赴宴,可眼下却到了日中时候,唐敬都没有到,袁老板因为是江宁一带的管事儿,所以也一并来赴宴,只是袁老板都到了一个时辰,陈老板也在了,那可不是好惹的人物,让陈老板枯坐着,袁老板是一脑门子汗。
陈老板脸上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哗”的一声抖开折扇,一面扇着,一面伸手去端起盖钟来,又是“哗”的一声合上折扇,用夹着折扇的手掀起碗盖子,吹叶儿,喝茶。
袁老板心虚着,听见折扇的两声响动,杯弓蛇影的惊得跟什么似的。
连忙陪笑道:“这……陈老板,真是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唐四爷一定是有事儿在身,一时脱不开身。”
陈老板年纪并不大,还不到而立之年,只不过一身混迹出来的威严是少不得的,他纵使在笑,也能让人看出笑里藏刀的锐利。
一句话,就是袁老板惹不起的人物。
正说话间,总算有人进来了,先是小厮进来,随后丫鬟簇拥着唐敬走进来,后面就是时钺推着郁瑞。
陈老板耳目灵通的厉害,不像袁老板那般,一瞧见郁瑞坐在轮椅之上,顿时就明白了,原是唐敬新接进宅子里的,特意正了名儿的嫡子。
这在陈老板听来还蛮有趣的,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儿子,连娘都死了,谁一句不中听的话,是不是唐敬的种还是一回事儿,但唐敬却接进宅子里,为了给郁瑞正名儿,让他做名正言顺的嫡子,还要给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娘正名儿,追加扶正。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陈老板是有些年没遇见了,很多年之前,陈仲恩才开始接触家业的时候,就听说了唐敬,那时候他便觉着唐敬有意思,多少人想买官想捐官,求也求不得的想要进朝廷,但这个人,却有魄力从朝廷里退出来,下海经商。
谁都看不起经商的,纵使他们有钱,但在唐敬面前,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儿,这就是唐敬的厉害手段。
时隔这么多年,陈仲恩成了江宁陈家的当家主子,又听说了唐敬的趣闻,这回则是继承子嗣的问题。
唐敬道:“让陈老板久等了,犬子身体不舒服,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郁瑞在后面听了,直能偷偷翻了个白眼儿,也不能做声儿。
陈仲恩起身来,一面抖开折扇,一面笑道:“早就听说唐四爷的儿子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在下陈仲恩。”
袁老板在一旁陪着,这才猛然醒悟,原来这小公子不是什么娈1童,正是那个闹得风风雨雨的唐家嫡子!
袁老板这个懊悔,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郁瑞是知道陈仲恩这个人的,他上辈子就听说了,别说是江宁,就是江南一带,也没人敢惹陈仲恩。
若你让他不舒坦了,就不是银子能了的事儿,非要缺胳膊断腿儿那也是轻的。
陈仲恩的手段狠,谈生意的人谁不知道,大家和气生财,偏生他不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郁瑞点头笑道:“陈老板。”
陈仲恩暗暗打量着郁瑞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妥,也不见少年人没见过世面的紧张局促,不止生的妙,行事作风也淡如云烟,让人觉着平和。
陈仲恩让着众人入了席,并没有怪罪唐敬一行人来的晚,只是吩咐开席。
酒楼是江宁最出名儿的,陈仲恩要来摆宴,别看只用一个雅间儿,自然是包了整个楼,免得不清净。
菜一样样摆上来,舞姬鱼贯而入,旁边还有琴师抚琴,调子清雅的紧,舞姬也很规矩,并不多看什么一眼,一瞧就是花了大价钱教出来的礼数。
众人入了席,陈仲恩笑道:“方才听唐四爷说,唐公子身子不舒服,是不是舟马劳顿,又加之水土不服?请过大夫没有?”
郁瑞听他提了自己的名,道:“多谢陈老板挂心,郁瑞身体一向如此,也就习惯了。”
“如何能习惯?”
陈仲恩道:“陈家虽然远不比得上唐四爷,但家里好歹有几个名医,等一会子让下人引了大夫去宅地上,一定要仔细瞧瞧病,不然落了病根儿就不妙了。”
郁瑞只是笑着应付,但陈仲恩偏生老和自己说话,那是个惹不起的人物,郁瑞又不能怠慢了,他在为人处世上毕竟是嫩了些,有些招架不过来,也不知陈仲恩是几个意思。
唐敬起初只是听着,等着郁瑞招架了几次,才接过话头,将话岔开了。
郁瑞偷偷舒了口气,陈仲恩对唐敬道:“前几日陈某刚淘到一件宝贝,但陈某一向是个粗人,又怕宝贝放在自己手里砸了,送与了其他人,又找不到合眼缘的,正辛苦思量怎么处理,唐四爷这不就来了。”
陈仲恩说着,略一招手,旁边的小厮捧着一个红漆大盒上前两步,有打扮精巧的丫鬟拿出一把金钥匙,将大盒上的锁打开,拨开盒盖子。
里面是一方巴掌大的玉石,血红色的,通体通透,水头也足。
陈仲恩笑着将玉石拿出来,放在桌上,道:“玉能养人,正好送与了唐公子,一来保重身子,二来就当陈某的表礼,虽不如何体面,还望不要嘲笑了去就是了。”
郁瑞瞥了一眼唐敬,他做过生意,自然是识货的人,知道什么是好东西,陈仲恩说的谦和,其实这巴掌大的把玩件儿价值连城,郁瑞如何敢接。
唐敬只是看了一眼,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表礼,还真是只有陈老板一个人送得起。”
“普天之下有钱的人多了去,能买得起玉的自然不止陈某一个,这话说的好像陈某是个败家货似的。”
唐敬笑道:“能送出这物什的,不是败家货,是什么?”
陈仲恩道:“我只当唐四爷是在夸我。”
他说着将郁瑞手一拉,直接塞在郁瑞手里。
郁瑞又看了一眼唐敬。
陈仲恩道:“唐公子如此谨慎再三,生怕被陈某给算计了,怪不得唐四爷要带着一并来,果然是四爷看重的人,就是不一般呐。唐公子只管放心,陈某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但碍于面子,也不能坑你,谁都知道的,家里一大了,面子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
郁瑞听了这话,才道:“那就承蒙陈老板错爱,郁瑞收下了。”
众人吃了一会子酒,唐敬和陈仲恩都是酒量好的人,郁瑞怕喝醉了误事,所以就呷了几口,也并不真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