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这般委屈,不禁让苏颜动容,却仍是坚持,“苏颜心中只有欧阳岚一人,绝容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于是苏辰无奈的闭上眼睛,尔后睁开时,眼中的疯狂神色已然平息,他抬的轻柔的抚了抚苏颜的发心,突然笑道:“那五哥便陪着你。”那声音轻得很,苏颜却觉全身一怔,还未回过神来,身子已被人定住,只有声音还是自由的,“五哥,你当真要这样做?”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似乎一早便料到苏辰会有此一招。
苏辰大概也没料到他这么淡然,不禁微微失神,说道:“即使你恨我也好,我绝不能容忍你在这种地方孤独终老。”
苏颜突然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等到终于停下来时眼睛已一片通红,他看着苏辰,这个自己最敬重的哥哥,“我不会恨你,真的,但我绝不会跟你走。”
话音刚落,便立刻传来破空之声。
那明晃晃的暗器从苏辰耳际擦过,迅雷不及掩耳的削掉了他鬓边的黑发,等到他偏身去躲那暗器时,苏颜早已被西冥带到了回廊处,院子里,苏辰的剑已经出鞘,而东湖正在他不远处,静静的站着。
纵使苏辰从小学武,却仍不是东湖的对方。
没多久,应付已然吃力,苏颜看着他微皱的眉,说道:“五哥,回江南吧,娶个温柔的妻子,过完一生也未尝不是好事。”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思念是这世上最无法忍受的煎熬。
当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黑暗时,心中那股名为相思的东西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苏颜闭着眼躺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用力得连关节都泛着白色。
房中的烛火早已熄了,只有寂寞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外面涌进来,吹得他的心一片冰凉,然后便划成滚烫的液体从眼角划落,一滴一滴的落进身下的枕头里。
他便在这黑暗之中睁开模糊的眼睛,死死咬住下唇,嘴里虽已一片血腥却仍是不肯松开。
就怕一张嘴,便是难耐的哭声。
他从来不怕流血,却害怕温柔的眼泪,那种东西只适合重逢,不该用于别离。
他想,他的心早已变成了一座终年大雪的山脉,无论多么温暖的阳光也无法穿透一丝一毫,唯有那人重新回到他身边,人生,才能算是重新来过。
那人带笑的眼睛,唇畔迷人的笑,温暖的手指,只一瞬间,便被硬生生的抽离,从此天崖永隔,再无重逢。
苏颜心中一阵揪紧,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眼睛只直直的盯着头顶上模糊不清的图案,想起在天下第一庄时,欧阳岚温柔的冲进他的身体,那夜的风也是这般清爽,杂夹着花朵的清香,他深深的进入自己,带着满怀的情意,疯狂的索求,甜腻的亲吻,温柔的低喃,仿佛就在昨日。
自己仍躺在他身下,任他无休无止的索取。
呀,原来这便是思念之苦。
明知人已不在,却硬生生的将那种子植入心底,从此绿树大荫,却不见君归来。
他沉重的闭上眼,等到心被凌迟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舍得睡了。
李公公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那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上徘徊不去,苏颜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那个最接受大门的位置,眉头微蹙,似想要马上逃离才好。
这李进的声音,隔了这许久,依旧刺耳得很。
等到李进终于念完圣旨,众人准备谢恩时,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父皇,儿臣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
众人皆愕。
古往今来,如无意外,太子便是下一任君主。
只听过为入主东宫而争得你死我活的,倒还没听过有人竟将太子之位弃之如蔽席。
龙椅上的欧阳均自然大怒,却因着身子的关系,只能一脸苍白的瞪着欧阳云,一字一句的说:“你说什么?”
欧阳云似没看见他的恼怒,慢慢跪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天下需要的是果断明决的君主,而不是如儿臣这般温懦优柔,为了天下苍生,望父皇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龙案上便立刻传来一道沉钝的响声,虽是如此,殿上的所有人均吓得跪倒在地,一个个像商量好了似的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苏颜跟着跪下,仿佛时光回转,前世的自己也是这般,躲在所有人的身后,看那大殿中央跪得笔直的背影,那般挺拔而坚决,似带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苏颜的眼中瞬间如焰火般点燃,随即又慢慢的黯淡下去。
不是他。
只是他的哥哥而已。
“放肆!太子岂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欧阳均的吼声贯穿着整个宽敞的大殿,虽然声音已不如以前的哄亮,却仍是唬得下面的大臣个个冷汗直流。
“父皇切莫怪罪二哥,二哥只是思念六哥甚切,才说出这般糊涂的话来,请父皇给二哥一些时间,让他好好思量一番,定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一道温润的嗓音在欧阳均的怒吼之后响起,话说完还伴着几声清咳,是欧阳枫。
他跪在欧阳云的身边,头低得不能再低,那背影纤薄如纸,苏颜的脑海中便突然跳出肖谕欢喜的脸。
肖谕肖谕,你为何如此执著?
欧阳均半眯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仍是冷着声音说:“好,我便给你三日时间。”
大殿里没有一丝声响,欧阳云既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直直的跪在那里,如同雕像一般。
等到欧阳均被李进扶进内殿,众大臣都散了的时候,苏颜才从地上站起来,长时间的跪着让他的双腿有些麻木,他却毫不在意,眼睛仍看着欧阳云的背影,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央,他的身影更显得形单影只,如同掉了队的大雁,孤寂得让人心酸。
苏颜没有出声,只是不着痕迹的转身,快走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欧阳云的声音模糊的传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那声音并不如此悲伤,却听见苏颜一怔,随即大步跨出门去。
走出殿外时,才猛然停住。
压着胸口大口的喘气,而欧阳云最后的那句话却如同雷鼓一般在他耳边回荡。
浮生若梦。
若这一生真如一场梦境也是好的。
至少,梦醒来的时候,不会那么痛。
雄伟的宫殿安静的伫立,苏颜站在那漫长的台阶上面,眼中浮现起欧阳岚俊美的容颜,若他此刻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身边,他定要拉过他的头来,深刻的吻上去。
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深刻的体会,这皇宫里,仍有温暖存在。
然后,冬天来了。
第 67 章
欧阳云的突然失踪便像是在迎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那般,扬扬洒洒的落下来,落下来。
自欧阳均继位以来的第二位太子失踪,这个话题一再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聊资,欧阳均的容颜便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却仍是强撑着召告天下,二皇子欧阳云因积劳成疾,不幸病发,回天乏术,如此,太子之位便又空悬下来。
王朝上上下下虽心生疑惑,却是不敢二话,只当二皇子与大皇子欧阳渊一样,死了。
苏颜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衣,手里的书不知何时掉了,他也懒得去捡,只呆呆的看着窗户外面,那温柔落下来的雪花。
被点缀成银白的后院,不断舞动的身影,长指下凌利的宝剑,随风翻飞的衣袂。
记忆,有时真可怕。
总在毫无预兆的时候钻出来,一阵胡搅蛮缠后,再不负责任的逃之夭夭。
于是,苏颜便专心致志的想起欧阳岚来,不知不觉便这么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午后,身上的大衣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四周彻骨的寒冷便这样撞在了他的骨头上。
苏颜慢条斯理的弯□,眼看着手指就要触碰到那大衣了,却又缩了回去。
他又慢慢的躺回去,眼睛注视着窗外被积雪压得直不起身的树枝,温柔一笑,“是大衣自己掉下去的,所以,就算我这样下去见你,花麟他们应该也不会怪罪了,对吧?”
欧阳岚其实才离开了半年而已,他却觉得已经有一辈子。
所以,还是等不及了。
虽然知道花麟他们会难过,可是这些与想要马上见到欧阳岚的心情根本无法比。
苏颜闭上眼,默默的想道,就这样死了其实也不错。
这样,他就能再见到欧阳岚了。
于是他微微勾唇,仍自己沉溺在无边的黑暗里。
夜半时分,六皇子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马上去找御医,快!”花麟素来冷静的声音都似变了质,在夜深人静的现在更显刺眼。
立刻有下人答应着离去,北灵却不放心,足尖轻点便腾空而起,“我去把御医带过来!”说着便一个纵身,身影立刻消失在黑暗里。
左麒衣衫凌乱的站在一旁,娃娃脸上尽是难过,“花麟,苏颜会没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