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欧阳岚问:“你知道欧阳倩吗?”见萧绝摇头,他便继续道:“苏颜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问我如何看待欧阳倩被父皇处死这件事。”
“莫非……她跟阿颜有什么关系?”
欧阳岚抬头,直直的看着他,“想想苏颜的名字。”
于是,萧绝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中泛着惊诧,嘴巴大张着,都快吞下一枚鸡蛋了,然后才迟疑未定的说:“为何如此肯定?”
欧阳岚微微勾唇,黑眸看着苏颜清雅的面容,“因为,她是我姑姑。”
萧绝开的药很快煎了过来,欧阳岚拿小勺子小心翼翼的喂他,一旁的萧绝见了,不由得打趣道:“打死我都没料到,六皇子对咱们家阿颜竟如此上心。”
欧阳岚嘴角沾满笑意,声音温润如水,“我也没料到。”
听见两人的对话,苏颜却似没听见一般,低眉顺眼的乖乖将那些汤汁喝下去,然后对欧阳岚说:“谢染的身子还没有痊愈,你过去看着,叫他别过来看我,免得毒解了又被我传染。”
苏颜还没醒时,谢染和苏逸来过一趟,都被萧绝关在了门外,开玩笑,他当时正在跟欧阳岚讨论苏颜,如何能让他们听,更何况,还有个苏逸杵在那儿。
欧阳岚放下空碗,让他歇下,“嗯,你再睡会儿。”
等到欧阳岚关上房门,同萧绝走下楼时,萧绝才开口道:“将阿颜一个人留在房中,你放心吗?你姑姑可随时都会来找他的。”
夜晚凉爽的风从萧绝的声音里穿行而过,使得欧阳岚肩上的头发微微飞扬,他抬头看了看墨蓝色的天空,勾唇一笑,“有何不放心,无论苏颜的决定如何,我都会跟他站在一起。”
第 55 章
这般笃定的话语从欧阳岚的嘴里吐出来,让萧绝不禁微微侧目,“你的别院不是养着男宠吗?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欧阳岚转过头来看着他,声线缓慢而优美,“你信或不信与我无关,我只知,我爱他。”
于是萧绝便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穿破空气到达遥远的天际,正在房中替谢染把脉的卫子秋听了,不禁微微皱起眉来,嘀咕道:“大晚上的发什么情啊?”
“卫先生,白天那对夫妇与江南苏家有什么关系?”虽是个问句,谢染的语气却已相当肯定,卫子秋将手撤回来,看了他一眼,“为何如此问?”
谢染抬眼,他的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眼中昔日的明亮已恢复如常,俊秀的脸上带着笃定的神色,柔顺及腰的银白头发在胸前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张牙舞爪,“李瑾琛口中的舅舅和舅母,除了江南苏家的当家人以外,我想不出这世上他还有别的舅舅和舅母。”
卫子秋璨然一笑,“知道得倒不少。”
谢染脸上的凌冽气势便在一瞬间收回,眨眼功夫又恢复了湿润的模样,“我无意中听人提起过。”
“那跟你提起这事的人怕也是大有来头吧,知道江南苏家与李家关系的人可不多呢。”卫子秋看着他,眼中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谢染被他瞧着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低头一笑,“卫先生不也知道吗?”
卫子秋瞟他一眼,“我可一点都不想知道。”说罢,起身出了门去,只留给谢染一个魅力横生的背影。
或许是因为天下第一庄建造在山顶的关系,总让人有种自己离天空很近的错觉,洁白的月光,璀璨的星火,仿佛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顽皮的笑。
苏颜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窗柩上,正抬起头来看头顶的夜空。
繁星的模样总是千变万化,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这倾刻的美丽。
“小颜。”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来。
苏颜转过身来,看见房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也不知她是如何进来的,竟让他毫无所觉,苏颜脸色一沉,声音都似嵌着利刃,“不知苏夫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严如嫣受不得他这般冷漠相向,不由得上前几步,看着眼前这清秀绝伦的少年,嘴里嚅嗫着,那话便这么脱口而出,“小颜,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话说完,对面的少年却一副毫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她看见对面少年的嘴巴一张一合,嘲讽一般的吐出话来:“那又如何?”严如嫣愣住,眼中晶莹的泪水便这么凝固在眼眶之中,迟迟没有落下。
“你……都知道了?”严如嫣的声音在良久的沉默后响起。
苏颜从窗边走了过来,坐在圆凳上面,冲站在一旁的严如嫣比了个请字,严如嫣神色恍惚的坐下,看见少年纤细的手指提了水壸往杯子里倒茶,低垂的眉眼,淡漠的神色在一再说明,他的刻意疏离和不原谅,严如嫣心痛如绞,突听他说:“为何要出现呢?”
“一直这样不好吗?就当我死了,我也早已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这样不好吗?为何还要出现,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打扰,当你们决定将我留在丞相府时,就应该有此觉悟,不是吗?”苏颜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的望进严如嫣的眼睛里去,两人这样面对而坐,眉宇间的相似便被无形的放大,那种骨肉相连的感觉也渐渐的明晰起来。
“小颜,我已经后悔了。”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像烙铁一般滚烫灼热,苏颜别开眼去,轻叹一声,“请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因为,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无法原谅你们。”
他不会忘记当他发现自己并非苏元修亲生时的心情,震惊、无助以及那满腹的疑惑。
接着,袭击而来的是一个更大的秘密。
———他的亲生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欧阳倩。
也就是说,他与欧阳岚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兄。
那时候,他与欧阳岚已同床共枕很多年,他已是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子,而欧阳岚,早已长成一个英伟挺拔的成熟男人,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横着的不过是同为男子的命运,哪知,竟还有一条更深更广的鸿沟。
那与命运比起来,更加让人觉得无力绝望。
那时的苏颜固执而守旧,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于是选择了一条最偏激的路。
要说他的出生,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一个背负了太多恩怨的生命,注定无法善终,所以,前世他死了,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虽然他知道那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当年我将你留在那里只是事非得已,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会舍得!”严如嫣一脸痛楚,声音都变了质,从原先的温婉变得撕心裂肺。
苏颜静静的看着手中的茶杯,杯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茶叶,它们在上面无心的游荡,像完全没有目的一般,只是浮游而已,然后他说,“既然不舍,为何从未来看过我?”
严如嫣眼中的泪水便这么直直的滚了下来,延着她光滑美丽的脸颊,平整柔顺的滑下,然后落在脚下的地板上,瞬间融合在空气之中。
前世的因,后世的果。
苏元修怕是一早便知他并非亲生,所以才会这般不冷不热,每次看见他时眼中竟还留着些倦怠,想来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欧阳倩,二十年前这个名字几乎是所有男子心目中的理想妻子,她聪慧、果断甚至有着不输男子的爽朗和干脆。
她是王朝第一美人,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是整个天下人心中完美得近乎于神的存在。
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只一眼,便掉进了名为爱情的深渊,从此一去不复返。
二十年前,欧阳倩被欧阳均处死曾经轰动一时,那不过是骗天下人的手段罢了,午门斩首之后,这世上便再没有欧阳倩这个人,只剩一个严如嫣。
七年后,二十三岁的欧阳倩,不,严如嫣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取名苏颜。
一个男人呵,便让她舍弃了公主的身份,舍弃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女人只配做一个妻子,而不是母亲。
苏颜嘲讽的笑了笑,突然看向对面因他的问话而呆滞的女人,“苏夫人今日来是想做什么呢?让我回到你身边吗?别忘了,苏智然可从未打算接受我。”
严如嫣放在桌上的手犹地紧握成拳,眼中似闪动着令人心碎的光泽,“智然他会接受你的,相信我。”
“我不是他的孩子。”苏颜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平静的指出事实。
严如嫣便咬紧了下唇,脸上瞬间闪过无数情绪,耻辱、羞愧和来不及的悔恨,“你是我的孩子,只这一点就足够。”
苏颜摇摇头,声音平静如水,嘴里吐出残忍的话来,“不够,远远不够,对苏智然来说,我不过是一个乞丐的儿子,是你不满皇家命运而遗留下来的野种。”
“不,不是的,小颜,不要这样说自己。”严如嫣的眼泪像珍珠一般不停的掉下来,想要伸手来拉苏颜,却被他轻易的避了开去,于是,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便这么僵在了半空中,仿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