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杀”字的时候,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生死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
苏元修这次却真的怔住了,苏颜眼中的坚定和冷静让他没来由得心怯,他在官场叱咤几十年,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爬到如今的位置,已算是经历过人生的所有风浪,这一刻,却被小儿子眼中的神色弄得哑口无言。
苏颜见他神情震忡,无奈的叹口气,转身离去。
台阶下,南锦仍安静的站着,看见他出来,才抬眼唤了声,“苏公子。”
苏颜看着他,“南锦,你先回六皇子府吧,我在这里很安全。”
南锦却低下头,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少爷让我保护苏公子,所以属下哪也不能去。”
这话的意思已是没得商量,于是苏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抬脚朝自己以前居住的院落走去,丞相府的府邸自然也是奢华繁复的,只是看着更雅致些,苏颜刚走进院子里,便看见了苏霖,他正站在院子中央,眼睛看着苏颜的房门,不知在想什么。
苏颜和南锦走路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便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温和而善良。
“阿颜。”他这样亲切的叫道,苏颜轻轻的皱眉,随即走上前去,“不知大哥站在我房门前做什么?”
“小时候咱们经常一起去抓兔子,你记得吗?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他边说右手比了个高度,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是什么慈兄良弟,“你的腿短跑不快,总是在后面叫着让我们等你。”
苏颜看着眼前这个人,听着他嘴里吐出来的那些往事,心中一阵厌恶。
是,他都记得。
存在于他记忆里的都是这些人如何的欺凌,如何的羞辱,关于那些美好的画面一丁点都没有。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就十三了,你长得像去世的三娘……”
“大哥有话就直说吧。”苏颜不耐的打断他,苏霖脸上的表情倾刻间支离破碎,温和笑容下的冷厉无处藏身,虽只是短短一瞬,那也足以让苏颜看清眼前这人心底的阴暗和城府。
苏霖很快恢复了表情,脸上又是一派温和,他看了一眼苏颜身后的南锦,说道:“进屋谈吧。”
苏颜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对身后的南锦说,“丞相府虽比不上六皇子府,倒也有不少风景,南锦,你就去逛逛吧。”南锦沉吟了一会儿,应了声好,然后在苏颜的目光中出了院子。
这个院子是苏颜的母亲居住的地方,他从一出生便住在这里头,丫环侍从自然不少,却总是缺少温暖,冬天的夜晚总让他觉得格外寒冷,寒冷不是自来外面,而是由心散发出来。
他在这个院子里孤独的活了十三年,后来遇上了欧阳岚。
他从没怀疑自己遇见欧阳岚是何等幸运的事,直到最后,他生命消散,心底的动摇却还是如同冰山一角。
苏颜将窗户推开,阳光从外面投进来,在地面上折射出了些斑驳的光影,苏霖见他站在窗前,沉静的侧脸秀气逼人,不由得笑道:“阿颜,你真是越发好看了。”
“大哥今日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个吧?”苏颜一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苏霖呼吸一滞,看着他,“想必父亲应该跟你说了吧?”
“说什么?”苏颜装傻。
苏霖皱起眉,眼中泛着些探究,“父亲什么都没对你说?”
苏颜眨眨眼睛,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疑惑,“父亲该跟我说什么吗?”苏霖眉间的疑云顿生,嘴里的话却无论如何无法吐出,苏颜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昨日皇上让我替他问候父亲。”
苏霖放在桌上的手犹地握紧,喃喃道:“皇上昨日去了六皇子府?”
“昨日很多人去了六皇子府呢,这不稀奇。”苏颜走回来坐在对面,平淡的说道,苏霖定睛看着他,“六皇子本就喜欢广结好友,前去拜访的人自然络绎不绝,的确是不稀奇。”
苏颜见他已恢复了神态,暗笑在心,突然说道:“昨日有刺客闯进皇子府了,皇上震怒,已下令彻查此事。”
“为何我不知道这事?”苏霖脸上已有些松动,双手紧张的交握起来。
苏颜看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皇上交待了,这事儿要秘密进行,说是怕打草惊蛇。”他态度从容,神情自然,完全不像说谎的样子,苏霖自然深信不疑,脸色已一片苍白。
于是,苏霖再也坐不住,忙借故匆匆离去。
苏颜看着他急促前行的身影,嗤笑一声。
苏家谋反之所以还未成事便东窗事发,很大原因应该是苏元修选错了棋子,苏霖虽为苏家长子,骨子里却贪生怕死,执意想要谋反,大概也是对那把龙椅有着无法抹灭的痴迷吧。
昨日来的那些刺客被花麟几个尽数剿杀,欧阳均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
如今,只短短的几个来回,那些刺客的指使者便已浮出水面。
父亲,你选了这么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这场谋反就注定会失败。
第18章
在房里又坐了些时候,直到王伯来唤他用午膳,苏颜才从凳子上起身,南锦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苏颜抬头看他,南锦其实是个很好看的人,如雪的脸庞衬着身上的黑色衣袍,有种冰冷的美。
苏元修仍在“卧床”,王氏同她的儿子们也都无故缺席,诺大的饭桌就只有苏颜和南锦两个人。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吃了一顿满意的午餐,丞相府的伙食一向都不差。
虽然皇上准了三天假,但,午膳后苏颜便带着南锦离了府。
走前他又去看了一次苏元修,只是站在房门前说了几句,并未入内。
王伯送他至府门前,脸上一片忧色,“六少爷,你才刚回来,怎么就要走?更何况老爷的病还未见起色呢。”
苏颜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建筑,眼睛里映衬着些不知明的光芒,然后淡淡的说:“父亲很快就会好的。”王伯便不再支声,只叮嘱他一切小心。
回六皇子府的时候,苏颜并没有坐马车,南锦自然在他身后跟着。
京城的街道总是热闹非凡,似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街边林立的各类酒肆人头攒动,即使站在路边也能听见喝酒之人爽朗的笑声,两人穿过繁华热闹的大街朝六皇子府的方向走,苏颜一直看着前方,南锦安静的跟着他,两个人都没说话,周围一切热闹的声音似全都被隔绝在外,不知走了多久,苏颜突然停下脚步。
“南锦,可以让我一个人走走吗?”他的语气甚是低沉,南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最后点头答应了。
只见他一个纵身,身影便消失在了高墙后面。
苏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往来时的那个方向走去。
过了半晌,他慢慢停了下来,微抿着唇,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门匾,“百花楼”三个字便立刻掉进了眼睛里,现在虽然是白天,里面的客人却很多,喝酒的有之,听曲的有之,调戏花娘的亦有之。
门口拉客的女人们看见眼前这俊秀的少年郎,不禁眼前一亮,甩着小手娟走过来,“这是哪家的少爷啊,长得这般水灵。”
“进来进来,让姐姐们好好伺候你。”
苏颜也不推拒,在几个红娘的簇拥下走了进去,大堂的宾客看见他,都不由得投去打量的目光,苏颜毫不在意别人的视线,对一个老鸨模样的人说:“一间上房。”
“好嘞,不知少爷可要姑娘服侍?”老鸨迫不及待的接过白花花的银两,眼中都似冒着金光,“我们这儿的姑娘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不知少爷喜欢什么样儿的?”
苏颜看了看大堂的侧门,随口道:“叫绿湖过来。”
老鸨疑惑的看着他,“这位爷,咱们这儿有赤橙红,青蓝紫,就是没有绿字头的姑娘呢,不如叫红莺来陪你吧,她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
闻言,苏颜微愕,随即才想起,绿湖这个时候还不知在哪里流浪呢。
晃神间,人已上了二楼,几个花娘笑嘻嘻的将他推进门去,苏颜看了一眼房间,然后走到圆桌边坐下。
几个花娘站在一旁,围着他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长得真是俊呐。”
“对啊,可不比刚来的那姓谢的差。”
“那姓谢的有什么好,不就是有几分姿色吗?仗着是王妈妈的亲戚,便整日冷着一张脸。”
苏颜正在喝茶,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顿,抬头看向一个穿着红衣服的花娘,“姐姐说的姓谢的是哪一位?也是这楼里的姑娘吗?”
那红衣花娘听了脸上露出些不悦的神情,嘴一撇,“什么姑娘啊,明明是个大男人,也不知避嫌,整日呆在这百花楼里,更可气的是,王妈妈竟破天荒的给他另辟了一处住处,平日也不让我们靠近,真是气煞人了。”
刚刚路过这附近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该是谢染的没错,所以才特意支走了南锦,如今听花娘如此说,苏颜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谢染刺伤了六皇子后竟还敢留在京城,难道最危险的地方真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