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羽成蘅不想对他说谎。
他以额抵住周凤谋的额,柔柔道:“阿谋哥哥,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周凤谋心里一震,苦涩道:“你不愿意?”
羽成蘅摇摇头,咬着牙认真道:“我的身子不好,只会拖累你。”
这是大实话。他的身体自司徒悦那一推便落下病根,之后接二连三地出事,几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受了惊吓,又恸于母兄的离世心脉受损。后来他又用了荀奉明的药装作得了疫症才得以封宫,那药对他的身体也有所损伤,只是当年没有第二个选择。这三年来他为了暗中谋划之事殚精竭虑,一直陆陆续续地生病,没有彻底根治。
他没有办法收买太医院的所有人为他作假,他的病弱是确确实实的。如今得了司徒弘烨的宠爱重视,可以用最好的人和药医治,又有了条件能适时静养。但如果要他走到宫外奔波劳累,恐怕不过三日,他便要熬不住病倒。
他这具身体已经是林妹妹的体质。幸而他心性阔达,又是个惜命的,所以还不至于到那种走几步吐口血的地步。
这辈子他注定要过富贵荣华、奴仆成群的生活。离了这种生活,他活不久。
羽成蘅的体弱多病经过这几年的表现已经深入周凤谋的心。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可以自傲地说只要羽成蘅给他时间,他可以为他闯出一片天,假以时日能让他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但羽成蘅的身体根本等不到,他甚至很可能熬不过最初来自司徒弘烨对他们的追杀。
周凤谋失神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束手无策。
羽成蘅偎在他的肩窝,轻轻道:“阿谋哥哥,阿蘅会护着你,不让王父对你不好……你留下来护着阿蘅,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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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弘烨专宠羽成珠五日后,羽成蘅又被迎回流水小榭。
他走进去向司徒弘烨请安时,羽成珠一身鲜艳的红衣,满身柔媚地趴在司徒弘烨的膝上,像一只被喂饱的春情盎然的猫儿,姿态慵懒,一心对主人的依恋。
司徒弘烨随意披了件宽大的黑色外袍,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威严地坐在主位上,心情似乎不错。
“阿蘅参见王父,见过五皇兄。”羽成蘅行礼道。
“回来就好。”司徒弘烨拍拍羽成珠,“阿殊,本王出征后,阿蘅便交给你,你好好照顾他。”
“王父,阿殊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办好。”羽成珠信誓旦旦。
司徒弘烨颔首:“王父没有白疼你。”
羽成珠脸上浮上红晕,迷恋地看着司徒弘烨。
“你回去整饬整饬。”司徒弘烨抬起他的下巴,毫不忌讳吻了吻他的唇,“封王的旨意会在明日颁下,封你为睿王,嗯?”
除了昇王这个标新立异彰显不凡的异姓王封号,“睿”这个封号是羽国最尊贵的同姓亲王的封号。此封号一出,马上把六皇子羽成慕封的顺王,十四皇子封的福王比了下去。
羽成珠一直为司徒弘烨心里最重要的人的位置努力。能被司徒弘烨亲口封为睿王,他是又惊喜又满足。
“阿殊一切都听王父的!”羽成珠难掩激动道。
“下去吧。”司徒弘烨勾起唇角,粗糙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唇,便松开道。
羽成珠膝行在地,对着司徒弘烨重重磕头。得到司徒弘烨的一声“不必多礼,回去吧”,他站起来,昂首挺胸走出流水小榭。越过羽成蘅身边时,他用眼角余光隐秘地瞄了羽成蘅一眼,那一闪即逝的得意蔑视,并没有逃过羽成蘅的眼睛。
想起被驱逐出流水小榭,五日来甚至无法入内向司徒弘烨请安,羽成蘅偷偷看了司徒弘烨一眼,有些害怕和生疏。
“过来。”司徒弘烨皱起眉道。
羽成蘅低着头顺从地走到司徒弘烨身边。
离得近了,羽成蘅还闻到司徒弘烨身上情事过后的气味。
——真是一点都不浪费时间,分离前还要来一场。
羽成珠也是个奇葩。刚刚他昂首阔步走出去的背影可没有什么异状!难道是天赋凛然?羽成蘅腹诽。
司徒弘烨捉起他的双臂,把他抱到自己的膝上,两人面对面对视。羽成蘅不敢对上司徒弘烨的目光,眼珠移开,不自在地在司徒弘烨的膝上小小挪动了一下。
“不要动,抬起头。”司徒弘烨不悦道。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羽成蘅的眼珠立刻不敢再动,应声抬头对上司徒弘烨的眼!
“见过周凤谋了?”司徒弘烨冷不丁问。
羽成蘅顿时僵住,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心虚。司徒弘烨可是有言在先,只准他和周凤谋通信,不准他见周凤谋的。
司徒弘烨重重哼了一声。
羽成蘅缩缩脖子,求饶道:“王父不要生气……阿谋哥哥只是担心我……”
“还敢狡辩?王父不让你见他是为了你好。”司徒弘烨面无表情道。
“……”羽成蘅抿起唇,脸上闪过一抹倔强。
周凤谋急着见羽成蘅,估计是以为羽成蘅被赶出流水小榭是失了司徒弘烨的宠爱,担心他出事儿。
他这个天纵奇才的得力下属被羽成蘅吃得死死的。如果是别人,司徒弘烨必定把人牢牢控制在手里,让周凤谋从此不敢有贰心。但这个别人是他宠爱的羽成蘅,他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是知道很难分开他们两个了。他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插手,甚至直接杀了周凤谋。但周凤谋和羽成蘅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位。如果杀了周凤谋,以羽成蘅重情的性子恐怕会一辈子郁郁寡欢,加重他的病情。而周凤谋的背叛疑点重重,司徒弘烨到底不愿就此杀了他,但暂时夺了他的权是必须的。陆涵说得不错,久离必疏,他不能再放任周凤谋继续在他的军队里坐大。这于他于周凤谋都不利。
既然他对羽成蘅有情,便留下他看顾羽成蘅。待他大胜归来,重拾羽国军神之名再彻查这一切,到时也给周凤谋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处置。
“王父出征前,把周凤谋调给你做侍卫吧。”司徒弘烨道。
正低着头等待训斥的羽成蘅霍地抬起头,惊讶得小嘴圆张。
司徒弘烨不禁笑了,冷硬的轮廓多了一丝柔和:“我说过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羽成蘅先是大喜,喜到一半两条清秀的眉毛便撇下来,带了点委屈道:“王父赶我出流水小榭……不让我见您……”
“羽成珠嫉恨你甚深,偏偏身份极有用处。他想要本王的宠爱,本王便给他宠爱。”司徒弘烨冷笑道,“他好好受着吧!”
真正宠爱的,又怎么会让他侍寝,让他名声尽毁?睿王的晋封,落在王公大臣眼里,不过是媚上所得,没有人会再把这个为了权位自甘堕落为男宠的皇子放在眼里。
“……王父不喜欢五皇兄?”羽成蘅低声道,“五皇兄他……对王父似乎是真心的……”
☆、44
“不过是送上门的玩物,谈何喜欢?”司徒弘烨嗤笑一声,“而且他真正喜欢的,又岂是本王?”
司徒弘烨不相信羽成珠的喜欢。因为这种喜欢总是伴随着利益。而羽成珠的这份喜欢已经为他自己争得很多例外。
但羽成蘅总有一种感觉,羽成珠是真心的。如果他不是真心,堂堂一个皇子怎么会愿意把自己放得这么低,低到尘埃里?“以身伺仇雠”不是一句玩笑话。明知不可能而为之,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羽成珠也知道艰难,所以只求一夜,不求长久。
司徒弘烨给予他的,在他眼里只是司徒弘烨在意看重他的表现,而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易。正是因为这些出乎意料的给予,让羽成珠陷得更深。
司徒弘烨要利用一个人,可以非常冷酷无情。
羽成蘅看着司徒弘烨,眼里有一丝惶恐:“那王父……喜欢阿蘅吗?”
“不用和羽成珠比,阿蘅是不同的。”司徒弘烨虚虚地抚着羽成蘅的轮廓,“王父……我希望你一生遂愿。”
羽成蘅脸上动容,心里却不禁微微叹息。
——如果当年司徒弘烨是这么和羽成灏相处的,也难怪他的太子哥哥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司徒弘烨对一个人狠起来是极致的狠,但对一个人好起来也是极致的好。
“我出征在外,你一切小心。”司徒弘烨嘱咐,“小心羽成珠。至于周凤谋,如果你能保住本心,不妨把他牢牢抓在掌中,任你驱使。”
羽成蘅乖巧地点头应了,伏在司徒弘烨的肩头上揽住他的脖子,掩去眼里的复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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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太华夜碧。
恢弘庄严的承乾宫在月光的照拂下仿佛蒙上了一袭轻纱。
寝殿里燃着安神的熏香,羽宗仪斜斜靠在明黄色的宽大软榻上,脸容平静地任大宫女为他的脸抹上保养的霜膏。
他的长相在羽国皇族之中算是上佳,浓淡相宜,清丽秀致又不含女气,面无表情时没有那股子文弱懦怯之气便只见温文腼腆。他的后宫佳丽无数,每一个都容貌上乘,因而他的皇子皇女都长得赏心悦目,没有一个是难看的。羽宗仪曾经为这一点沾沾自喜。在那些颠簸流离的日子里,他的儿女们是他苦中作乐的源泉。因为他的后宫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在战后存活下来,他曾非常感激司徒弘烨,一度对他宠信过度,却不想他宠信的是一匹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