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药贼半眯起眼睛,缓缓起身,绽着危险光芒的眸子紧紧盯住了老白:“看你有礼的份儿上我让你三分,你倒得寸进尺,我数三声,你乖乖的把花还回来,否则,到了阎罗殿别说我岳道然没提醒你。”
老白一惊,不想对方竟然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盗商。
“一。”
老白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二。”
老白幼稚的用冻莲遮住了脸。
“三……呃……”
老白失去了英年早逝的机会,透过冻莲的缝隙,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岳道然的身子在自己面前缓缓滑落,最终倒进了雪里。
死了?老白在心底问自己。接着他看见了岳道然身后的人影,终于确信,那家伙已经厚道的先去阎罗殿开路了。
维持着举小花儿的优雅姿势,老白在心里和自己说,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一百遍。
上天,似乎向来都听不见老白的虔诚呼唤。
“能把花给我吗?”温浅的声音仍旧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下意识的,老白就把花儿交了过去。
温浅颔首:“多谢。”
老白眨眨眼:“不客气。”
温浅微微歪头,淡淡的凝视了老白一会儿,总算了然:“这是我的生意,抱歉,惊着你了。”
老白愣愣的摇摇头,用非常没有说服力的动作表示自己此刻,好,很好,非常好。
温浅似乎笑了,但又淡得好像幻觉。
不知名处吹来阵阵阴风。
“壮士……需要灭口吗?”
“山上够冷的。”
“呃,这是雪山。”
“难怪。”
“……看也能看出来的。”
“之前没注意。”
“……”
“……”
“这花……你不是只接杀人生意吗?”
“岳道然是这次的生意,至于冻莲,不过还个人情罢了。慢,你认得我?”
“呃,从前在江湖上见过。”
“奇怪,我对你倒没什么印象。”
“有印象的都和钟馗下棋去了。”
“呵,也对。”
“……”
不知所云的对话到此为止,老白用纠结的沉默收了尾。他忘记了此刻的自己是真容,险些露出马脚。
好在温浅原本就是没话找话,结了倒自在。只见他把花用随身携带的布包好,收进怀里,转身欲离去。
眼看温浅就要离开,老白忽然想起了伊贝琦曾经说过的话,急忙唤道:“等一下!”
“嗯?”温浅闻言停步,转身疑惑挑眉。
“你这花是要救人的吧。”老白试探性的问。
“自然。”温浅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老白解释道:“这冻莲离土超过一个时辰,便再无用处。”
果然,温浅脸上露出淡淡的为难。
“若想长时间保存冻莲,唯有连根带土。”老白说着,决定好人做到底。
只见他取下岳盗然随身携带的匕首,走到一处冻莲跟前蹲下,用刀尖以冻莲根部为中心画了一个四四方方手掌大小的方形,接着用刀使劲沿着刚画好的痕迹戳下去,一刀挨着一刀,很是密集。好半天之后,连药带土一整块被老白刨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一手扶药草一手托着底部的泥土,老白对着温浅道:“把你刚刚包药草的布给我。”
温浅闻言立刻从怀里掏出布包,将原本的冻莲抖落在地,然后轻轻包住了老白手里那棵。怕折了花,温浅没有包严,而是留出一些空隙系了个活扣,正好可以拎着走。
一切妥当,温浅再次谢过老白。然后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徒留老白一人,对着岳道然那谈不上美艳的背面。
老白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闻名天下的浅伤剑。真如世人所说,痕浅而创致命。喷溅的鲜血早已把雪地染得鲜红,可岳道然的伤,却只是从后脖颈延伸至肩胛骨的细细浅浅一道。细得让人几乎无法相信如此多的血竟然是从此处流出的。
难怪给温浅看手相时,他的手茧如此之薄,那样的刀法是不靠力的,靠的是巧劲儿,是精准而有刁钻的角度,只那么浅浅一划,便足够了。
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得太久,老白觉得有些恍惚。杀人的是温浅,和他客气的也是温浅。老白听过江湖上有那么一种神功,练过的人时而狂性大发,时而又温文尔雅,他怀疑那秘籍就在温浅手里。
“让你偷花,让你黑心,这回遭报应了吧。”老白对着岳道然嘟囔了几句,转身回了家。
不过没多久,他就又回来了,肩上多了把铁锹。
冰冻的山顶并不容易挖掘,老白索性转移阵地找了块靠近松林的地方,土稍软些,没多久,坑就挖得了。老白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岳道然拖了进去,然后认真的把土回填,最后垒起个小小的土馒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怨不得别人不是?”老白对着土堆念念有词,“唉,这山上怪冷的,不过这里倒也安静,我特意把坑挖深了点,你将就着睡吧。回头逢年过节的我就来给你烧烧纸……”
“死人!还不赶紧回来吃饭——”
伊贝琦的大嗓门惊起了山间一群鸟雀,自然也惊着了老白。下意识的缩缩脖子,老白赶紧往那袅袅炊烟的方向归去。
第12章 小村学艺(五)
腊月二十三,小年,山里飘起了大雪。雪下了足有一尺多厚,一天一夜未停。待太阳再出来时,也已然成了摆设。
大雪,封山了。
老白本想过完小年再下山置办点应景的年货,好歹得把伊贝琦那胭脂水粉淘换来不是,怎奈天公不作美,为今之计也只有将就了。
“别把过失都往人家天公身上推,腊月十八我就让你下山了对不对,追根溯源还不就是你太懒!”
伊贝琦掐着腰,居高临下的怒视老白。吼得老白一阵阵发晕,恍惚间觉着伊贝琦似乎并非在说话,而是在喷火。
“罢罢罢,千错万错都在我,要不你把我煮成糊糊抹脸上得了。”老白诚心忏悔。
“那玩意儿没毒就不错了!”伊贝琦给气得浑身直哆嗦,想了没想就敲了老白脑袋一下,谁料咚得一声,还真发出了声响,伊贝琦被彻底打败,决定再不与这脑袋空空之人一般见识。
胭脂水粉没买成,爆竹鞭炮更是没买成。前者让伊贝琦怒极,后者让周小村也挺失望。小孩儿向来没什么爱好,唯独爱听这鞭炮响。每逢过年老白都会买好些炮竹,自己负责放,周小村负责听,这一折腾便好好长时间。
伊贝琦生气没骂骂也就过了,可周小村这一失望,老白就有些急。最后翻箱倒柜,愣是让他折腾出两挂去年的。老白依稀记得去年买了很多,最后实在放得累了也就留下些。
就这两挂鞭炮,让周小村一路从小年期盼到三十儿。
除夕的夜幕徐徐降临。三人下午围坐炕上共同捏好的百来个饺子,在伊贝琦的妙手烹煮下一个未破,簇拥在盘子里个个儿皮薄肚圆的被端了上来。
“师傅,师傅。”周小村眨巴着眼睛,难得讨好地唤着。
老白撇撇嘴:“知道知道,我这就去。”说罢拎起那两挂珍贵的鞭炮,出屋去了院门口。
院里有棵老松,年头恐怕和这山一样久,老白当初在这里盖房子的时候就是因为相中了它。都说老树聚灵气,是有福祉的。老白很是相信,起码他在住进这山里后安安稳稳过了十几年,夏天这树下有沁人的密密凉阴,冬天这树上则皑皑白雪,这树,已经进了老白的心里。每当烦躁时,他便在这树下坐坐,每当苦闷时,他便找这树说说。
“老树啊老树,今年又要劳烦你了,记得保佑俺们这三口,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喜乐。”老白一边唠叨着,一边将鞭炮挂在了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树杈上,稳稳系好,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引信。
引信上的明火先是无声,继而嗞嗞啦啦响了起来。老白连忙躲到距离大树几丈远的屋檐下,捂住耳朵等待那劈里啪啦的喜气。
引信很快烧到了头,鞭炮却迟迟没有声响。老白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把耳朵捂得太严实了,后来才发现那鞭炮一点烟儿都没有冒,安安静静的挂在树下,跟两幅无字春联似的。
老白微微皱眉,又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便一边嘟囔着不是受潮了吧,一边走近查看。怎知刚刚把手伸过去,那鞭炮便砰的一声,炸开了。起了第一个响,之后就劈里啪啦欢快起来。
狼狈躲开却还是晚了一步的老白,则是怎么也欢快不起来了。可怜兮兮看着自己那被鞭炮灼伤的三个手指头,无比委屈。因为躲得快,伤都在指肚,且并不厉害。按照程度排列依次为——烫出个小小红点儿,烫出个小红点儿,烫出个红点儿。
待确定鞭炮放光,老白走过去郁闷的给了老树一巴掌:“你也不保佑我!”
粗糙的树干不知哪儿支出来根细木刺,正正好好扎在了老白那小小红点儿的手指肚上,老白呀的一声收回了手,待拔掉木刺,红点儿已经变成了血点儿。小小的血珠正努力的想往外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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