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弃子吧!
就算是侥幸逃脱,说不定还会被家国视为叛徒,他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退,无家可归了。
奥罗拉仰头望向阴沉的天幕,不禁挂起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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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樽酒吧并不如以往热闹,开学之初,还有许多人没有回来,更何况每人还有许多杂务要处理准备,寻欢取乐的兴致更是大减。
道格手插在裤袋里,意兴阑珊地走进对他而言过于清静的酒吧,环视一周,竟没有发现一个熟人。
“早知道就不这么快回来了。”道格无奈地嘟囔着,想起自己糟心的假期,随即想道:“在王宫中呆着恐怕更是辛苦,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吧!”
道格的心情不由更加失落,反正也没有相识之人,道格便没有走进包间,只想在大堂中随意而坐。要是真进了那幽闭的空间,许是要更加寂寞难过了。
回国之后,道格才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据说是出猎时被猎物冲撞,受了重伤,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
虽然还没有死去,但已经失去了意识,没有了力量,只是残留着呼吸和体温,苟活于世,每次在父亲的床边服侍,看着那矫健强壮的男人变得如此脆弱苍白,有时甚至想道,干脆早点死去算了,这样活着,对于他的父亲来说,才是耻辱而辛苦的事情。
明明是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拥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呢?
从没有惧怕过死亡的父亲,这样执着地活下来,到底还有什么让他挂心,割舍不下?
父亲在护国天位雄狮皇祖爷爷的护佑下,生死只由天定;但作为王储的他却时时处于危险之中,作为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处境可以说是众矢之的。
更何况他的叔叔,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已经在他归国之前将王族的军队牢牢的收敛在手中,若不是父亲仍然健在,帝都的元老皆挺身相护,这些日子,他早已命归黄泉了;即使如此,他已经遭遇了十几次刺杀,最严重的一次,刺客的剑已然刺破他的喉咙,留下几毫米的伤痕。
圣·骑士学院应该相对安全些,至少在教廷的监控下,就算是王叔也不敢轻易动手吧!
道格挠了挠他乱糟糟的红发,在一处比较阴暗的角落里坐下,但在他刚准备叫几壶酒的时候,就被身边突然出现的家伙给吓了一跳。
……刚才这地方没有人吧!?
道格质疑着自己的观察力,这个坐在他身边的人手里端着一杯暗沉色的红酒,整个人都被黑色的斗篷牢牢地盖住,双臂的肘部拄在吧台上,端住酒杯的五指细腻白皙,以优美的姿态张开着,晃动着的酒浆就像是鲜血,有种粘稠的质感。
这种悠闲淡定的姿态,道格下意识地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这是个身份高贵、家世深厚的贵族;二、这家伙已经在这里喝酒有一阵子了。
“原来我的直觉和危机感已经退化到这种程度了吗?下一次刺客刺杀的时候,我真的不会不小心碰到刺客的匕首上吗?”
道格彻底地灰暗了,盯着身边的黑衣人陷入深深的沉默。
“不对!这家伙一身黑衣呆在这种阴暗的地方,没有注意到,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嗯!理所当然!”
道格陡然振奋起精神,更加仔细地观察起这人来。
——一身黑斗篷,身材娇小,看个头就像是小孩子,容易被人忽视,嗯!
——气质阴郁清冷,动作缓慢而有规律,容易让人松弛,嗯!
——眼睛晶莹透亮,鲜红明彻,出乎意料地吸引人啊!嗯……咦?红眼睛?
道格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过火了。
这样正大光明地盯着陌生人看,真是太失礼了,怪不得人家都被他盯得转过头来了。
“那个……额……你好。”被如探照灯般刺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了半晌,道格终于忍不住呐呐地没话找话道:“……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漂亮的红眼睛再次掩盖到黑乎乎的斗篷之下,黑衣人重新低下了头。
道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打算知难而退,他好像打扰到别人了啊!
透明的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火红的酒浆顺着杯壁顺滑地倾注而下,击打出轻微而悦耳的水流声。
“咦!?”道格呆呆地抬起头,只见对面的黑衣人正认真地为他倒酒,身体微微前倾,几缕光线正好触及对方姣好的面容,出乎意料地稚嫩与美丽。
“我请你。”黑衣少年认真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与青春靓丽的外表极不相称,却带着几分饱经世事的悲哀和苍凉。
“为什么?”道格仍有些怔忪。
“你心情不好。”黑衣少年抬起眼睑扫了道格一眼,清清淡淡地答道。
道格愣了愣,随即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没有悲伤,没有抑郁,没有阴霾……,明亮而耀眼,这略显阴暗的角落仿佛立刻洒满了阳光。
这时,换做黑衣少年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从阴郁低沉变得阳光灿烂,情绪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迅速地转换?就算是布瑞莱斯也不可能做到!
这个黑衣少年正是甩开护卫,一人到处游荡的黑沙奥罗拉。
奥罗拉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布瑞莱斯的情感问题,在他看来,布瑞莱斯真的很奇怪。
明明心中压抑着浓浓的杀气和黑暗,但却可以表现出各种令人感到温暖和热烈的感情,与他的内心截然相反。
那样的心灵怎么会理解那种温暖的情感?
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就像眼前这个少年!
当上帝关了人们的一道门的时候,总会为人们再开一扇窗。
奥罗拉确实不了解那些正面的情感,但对负面的情感却十分敏感,熟悉得就像是他自己的身体和血液。
所以,当道格走进酒吧时,他就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低沉和悲哀,但不过是请这人一杯酒,为什么就会发生这么剧烈的变化?
不同于布瑞莱斯表达情感的有所保留,这个少年,自内而外,竟是全然的欣喜快乐,充满了感染力。
……方才的悲伤和阴郁就像是一场如泡沫般的幻梦,仿佛从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过一样。
“真是太感谢啦!啊!就像被洗礼了一般,全身心都被净化了!”道格捂着心夸张地赞誉道,“我叫道格·罗伊斯!小老弟,你是今年的新生吗?”
“奥罗拉……奥罗拉·布鲁。”奥罗拉反射性地报出名字,但在说出姓氏的时候迟疑地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了布瑞莱斯赐予他的姓氏,这是个无比尊荣的姓氏,而对于他而言,只是唯一拥有的东西,从成为黑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使用圣族王族传承的名字的资格。
最终,他可以报出的姓氏只有这个了吗?
奥罗拉垂目将镇定好的美酒一饮而尽,却残留了一口苦涩。
所谓的愁酒,恐怕就是此刻的滋味了。
到头来,他的归宿,竟然只能是在这异国他乡了吗?
当真是于心不甘,却又没有选择。
一场简单的寒暄,不过是互相报过姓名,却想起了自己姓氏之后的责任和沉重,或许是想起了对方姓氏的背景,两人陷入了淡淡的沉默。
一道银白色的闪光打断了这如同镜面一般苍白的沉默气氛。
锋利的匕首裹挟着浓浓的杀气向着两人飞速划来。
不知道是从哪里挥出,也看不见挥剑的人,只有雪白的光亮倒映在道格紧缩的瞳孔之中,这冰冷的寒气激起了他全身的战栗,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被匕首划破咽喉,临近死亡的那一刹那。
但在这个瞬间,许是一回生、两回熟,他不像上一次那般恐惧得无法移动一分一寸。
道格用出了全身的力量,向对面的黑衣少年的反方向移动起来,甚至吼叫声也及时地溢出了他的喉咙:“快逃!”
明明已经躲到了圣·骑士学院,王叔还是要赶尽杀绝,果然,他的运气是用到头了,只希望这个刺客的目标只有他一个,这样,这个面冷心热的无辜小老弟就不会被他牵连了,说起来,不知道这少年和布瑞莱斯那家伙有什么关系,都是姓布鲁的,这少年可比布瑞莱斯顺眼多了。
道格在他自认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样想着。
☆、万幸
正在和剑圣对桌饮酒的布瑞莱斯抬起了头,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眼中骤然凝聚起一抹凝重的神色。
剑圣饮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片刻,望向布瑞莱斯的目光又多出几分惊讶和若有所思。
这个布鲁王族的少年与他的兄长完全是两个类型,虽然都是有着卓越才能和聪慧头脑的天才,但约瑟夫却仍然受制于这世间固有的规则和条框,而且缺乏执着的目标,这使他的才能发挥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而布瑞莱斯这个少年,从见面开始,行事便显得洒脱而肆意,对于他放荡的姿态,更是以堪称惊人的速度适应而享受其中,从此处便可以看出少年对这世间的规则和道德保持着蔑视和无谓,但在行乐之时,眼神清朗,凝而不散,显然又是目标与意志坚定之人。
短短的几刻钟,剑圣已经在心中给布瑞莱斯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分。
布瑞莱斯的异常自然落在了剑圣的眼中,而随之而来的隐晦的精神力波动则是剑圣惊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