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与恼怒的间隙,夏树的心慢慢沉下来,失落感翻滚上涌,“……这段关系,要开始崩裂了吗?”
然而,黑泽阵很轻地嗤笑一声。
他问:“会用枪吗?”
北条夏树警觉地盯着他,并不作答,他的神色滴水不漏,看不出下一步的动向。
出人意料的,银发男人微微附身,把伯.莱塔塞到北条夏树的掌心,宽大的手掌贴着他的手,在他的抗拒中,手把手地、慢条斯理地将他的握枪姿势调整正确。
接着,他帮夏树拉开保险栓,强硬而不容拒绝地调转枪身,再慢慢上移,枪口对准他自己的心脏。
北条夏树原本正在试图挣脱他桎梏自己的手掌,枪口抵上对方身躯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紧绷了,被握住的食指更是一动都不动,生怕不小心走火。
夏树沉默片刻,问:“……又想要做什么?”
“不准躲。”黑泽阵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喉咙里谴出一句哑声的警告,依然是命令式语气,“也不许怕我。”
对方紧紧包裹着北条夏树的手,掌心温度热到灼人。
但手中的伯.莱塔,又是冰冷的。
枪口贴着黑泽阵的心脏,他呼吸清浅,胸膛随之轻轻起伏,胸骨下的炽烈跃动,仿佛能够通过了无
生气的金属枪管传递过来。
他的心,在北条夏树触手可及的地方。
局势即刻发生逆转,伯.莱塔瞄准它的主人。
这位令里世界闻风丧胆的银发杀手,为北条夏树递上武器,主动暴露要害,对方的命,只在他一念之间。
雪还在簌簌落下,天际边沿云翳疏散,街上人影愈发稀疏。
北条夏树偃旗息鼓了,他无奈地说:“……我答应你,把枪放下。”
他怎样都想不到,黑泽阵的示弱,都显得如此气势汹汹。
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冲他露出森然獠牙,似乎准备张嘴咬断他的腿骨;实际上,却只是想让他摸摸它漂亮的皮毛,好叫他知道自己绝不会伤害他。
这样一来,北条夏树刚聚起来的脾气,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黑泽阵目光凝在他脸上,将他的微小反应悉数收入眼底,眉尾轻抬。
接着,迅速俯身靠近,在他愕然且忐忑的目光中,启齿轻咬他的颈侧,微微施力,仿佛在给自己的猎物印上‘所有物’的标记。
北条夏树这一瞬间的轻颤,以及骤然急促的呼吸,都经由紧密贴合的皮肤,完完本本地传递给他。
“你……”他骤然一惊,瞪视黑泽阵。
那一小块皮肤,迅速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与周边冷白肤质对比强烈,说不出来的旖旎。
黑泽阵观察他的神情变化,重新低头,满意地舔了下浅浅的牙印。
他一只手依然禁锢着北条夏树,要他拿着伯.莱塔,不偏不倚地对准自己的心口;黑泽又抬起右手,捏着夏树的下颌——像他们第一次亲吻那样。
“你可以对我开枪。”他漫不经心地说,“像这样,扣下扳机。”
他作势去勾夏树的手指,像是要立刻演示给他看,教他如何用枪,如何杀人。
这一瞬间,北条夏树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黑泽阵是真的能够被自己随手杀死。他对别人的死亡向来无动于衷,可这一念头产生之时,却引发难以自抑的后怕。——他不想这个人死。
北条夏树的身体微微发抖,提高声音制止道:“……停下!够了。”
“你疯了吗?”他喘了口气,不可置信地质问,“为什么要……”
“你开枪,我就会死。”黑泽问,“还怕么?”
这个人绿眸照旧冰凉,却被雪色熨上一笔难以分说的缠绵。
他望过来的时候,时间仿佛要凝结成一条银河。
北条夏树无话可说了。
他想,他绝不该将黑泽阵比作猫,这个人偶尔会露出类似猫科动物的习性,可本质上,又和这种皮毛柔软的生物无缘。
黑泽阵是一柄再锋利不过的刀,刀尖永远向前。
他会逃避,可黑泽阵状似退让的每一步,都是在进攻。
北条夏树沉默了很久,而对方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巴,视线在他皮肤上来回游走,接着,嘴唇轻轻贴上他的嘴角,又一次吻他。
“……!”
他试图逃避,可黑泽阵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动作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令人无从反抗的强硬意味降临。
唇舌极尽缠绵,气息交融拉扯。
黑泽阵的唇齿间有一丝尚未散去的烟草味,很淡很淡,拢在他身上,融化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引.诱。
北条夏树竭力推开他,然而悬殊的力量差距摆在台面上,又必须顾忌手中拉开保险栓的伯.莱塔,他根本无法挣脱桎梏。与此同时,黑泽阵握住他的手掌在渐渐施力,像是一句居高临下的提醒。
接受我。
或者,用子弹拒绝。
他仿佛有选择的余地,摁下手中扳机,就能轻而易举地剥夺这位T
op Killer的生命;可当他表现出在意的那一刻,当他磕磕绊绊地组织拒绝的措辞,当他担忧枪支走火会伤到黑泽阵时,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北条夏树微微抬着脸,在巨大的茫然之中,被动地接受这个吻,几乎任由黑泽阵支配,视线自银发转移到路灯光晕上。空中一弯苍茫白月,他看见漫天雪色,以及,黑泽阵的银发。
雪花沾上睫毛,湿漉漉的。
很磨人,他眨了眨眼睛。
随着对方动作垂落的银色发丝,勾勾缠缠地萦上他的掌背,它拂过的地方,留下一阵轻缓痒意,仿佛不带任何侵略性,却慢慢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张网渐渐收拢,勒束得局中人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
——抓到你了。
第83章
那场雪下了很久, 风挟着稀疏雪片打在脸颊,发尾黏附晶莹的细小颗粒。
北条夏树咬了他一口,恶狠狠的、不遗余力。
对方终于松开他, 舔了舔唇上开始淌血的伤口,眼睫低敛,神情十分松散,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 手上的桎梏也随之放松。
北条夏树趁机抽回手, 把伯.莱塔往他怀里一推。想说点什么, 斥责或是质问,但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上不来也下不去。
刚才持枪的时候,伯.莱塔的重量、手感以及上膛的细微声响,无一不在告诉他:弹匣里填满了子弹。
黑泽阵仿佛一位坐上赌桌的亡命之徒,翻开第一张公共牌时便推出全部筹码。他认为自己一定会赢, 于是狂妄至此。
而北条夏树想了半天,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能说出一句毫无攻击性的呵斥:“……你太过分了, 像个毫无理智的疯子,和你说了那么多, 一句都没有听吗?”
黑泽阵:“嗯。”
北条夏树:“……”
接着, 北条夏树绝望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拿黑泽阵没办法。
打他一拳?
不痛不痒。对方大概还会指导他如何出拳能够迅速索命。
骂他一顿?
黑泽阵向来我行我素,不想听的一句都不会听, 杀伤力无限接近于零。
索性杀了他?
……那是必然不可能的。如果他能够做到干脆利落地夺取黑泽的性命, 刚刚就已经开枪了, 才不会拖到现在。
这种进退维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次那么束手无策,是北条夏树发现‘书’上所写必定会成为事实。在来势恢弘的“命运”之前,所有人像落到大海里的叶子,随波逐流地前进。
目前的情况,重演了无奈的那一天。
在对方戏谑的目光中,北条夏树思绪转得飞快,并且越来越头痛。他骤然发现了这段关系另外一面不对等之处:黑泽阵步步紧逼,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而他虽然是来自更高位面的玩家,随时能够永远离开,但他并不会这么做——因为……
北条夏树内心不情不愿地承认了:“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在乎。”
游戏和所谓异世界,可能是假的;付出的金钱和精力,收获的快乐,都是真的。
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能有替代品,平价替代大牌,能量棒替代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但时间没有。互相陪伴的每一分钟,都那样独一无二,无法格式化,无法被取缔。
他依然不愿将这段关系发展成危险的、随时可能破裂的亲密关系,不能这样任黑泽阵左右,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
北条夏树又是一通胡思乱想,他那贫瘠无比的感情经历实在无法提供什么有效参考经验,只能在一堆全是歪瓜裂枣的办法中,找到不算办法的办法,相当幼稚,但能出气。
“你这样子,我很不高兴。”他坦白地说,“暂时不想跟你说话了,也不要找我。”
接着,北条夏树无视掉黑泽阵的表情,摁下【退出游戏】,直接从对方面前消失。
再一看时间,上班快迟到了,他那扳回一城的快乐没能持续几秒,顿时被打工的痛苦取代。现实加上游戏,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困得要命。
北条夏树不情不愿地捯饬起自己,洗个战斗澡,换新衣服,把头发抓好、喷上定型水,确保镜中的年轻人看起来状态在线,稳重可靠,没有半分憔悴。他再抖了抖风衣,动作潇洒地披上,迈开步伐朝门口等候的私家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