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门的东西太多又重,她一个体弱的妇人,如何也拿不了,在看见她被蔷篱的篾片扎了两三次,手上血口子开了不少后,后头钱多看不下去了,想要走上前帮忙,刚走一步呢,就被钱玉拉住了。
钱多不解地回头,小声问道,“少爷,咱不帮她啊?”
“她既然想要帮咱们就得有点诚意不是?”钱玉冷道,“况且,我怎么知道那门里头不是连虎那群人在等着我,若是贸然帮了她,到最后却给自己掘了坟,那我岂不是蠢到家了?”
钱多听了吐吐舌头,蚊子哼似的道,“哼,您既然知道这个理儿,还要巴巴地赶着往这儿来,还要买地送给人家。”
钱玉脸一黑,瞪他,低声斥道,“别以为说得小声我就听不见,你小子是想反天了,你说什么呢!”
钱多撇嘴,无辜道,“小的没说什么啊。”
“我看你是皮痒了。”钱玉哼一声,冷着脸抱紧了怀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吓坏了,她从方才到现在,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把头埋在她怀里,要不是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她都要以为她怀里的是个假人了呢。
“公子,好了,快走吧,外头的人四处找不到公子,一定会想到这边来的。”妇人已经把堵着门的东西都搬开了,忙打开朽门,对她急急道,“咱们先进里头再说话吧。”
门被打开,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钱玉皱眉,使袖子遮住怀里人脸面,自己屏住呼吸带着钱多进了那荒草丛生的朽门里头,妇人小心地张望了巷子里,确定没人后,忙慌张地关上了门,随着钱玉她们进了屋里。
因为是很久以前使用的仓房,又是紧闭的,光线也不大好,只南头边开了个天窗,让人能勉强看清里头大致景况,只见灰尘遍地,颓败房架上结的都是蛛网,烂谷子烂畚筐丢了一地,钱多被呛得直咳嗽,一边使袖子挥着飘在空里的灰,一面东瞅瞅西看看,赶着能不能找把破椅子给钱玉坐。
他们少爷抱了少奶奶大半天了,手该麻了。
谁知,椅子没找着,倒叫他在仓房角落找到一块油布盖着的东西,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随手一掀,一个眼珠子凸得老大,浑身烧得焦黑的人却与他大眼瞪小眼,吓得他屁滚尿流,一屁股跌到地上,大叫道,“哎呦喂,我的亲娘嘞,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正警惕打量四周的钱玉被钱多这声震天吼吓得差点没抱住怀里的人,好在身上人轻,在她吓得松手时,又忙搂住她脖颈,将头埋在她肩窝里,这才没酿成惨祸。
没闲空儿欣喜她的主动,钱玉黑着脸转过身去,“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鬼嚎鬼叫的,遇见阎罗王了?”
“哎呦,少爷,少爷……”钱多被吓得魂都快丢了,坐在地上,哭丧脸,指着旁边的东西,口齿不清道,“少爷…您看…小的…小的…”
“那是什么?”钱玉也吃了一惊,好在她看惯了这些,只轻轻皱了皱眉,把怀里人紧抱在自己怀里,好不让她看见这些以免夜里睡不安稳。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只掀开了这油布,谁知道…谁知道…”
“那是家兄。”那妇人不知从哪儿摸来一盏油灯,高举着,把那有些昏暗的一角照亮,偌大一块油布遮盖住的地方,竟然满满盖着的都是烧得焦炭的尸骨,大多是瞪着眼睛,五官凸出,死状可怖。
“娘啊,娘啊,少爷救命啊!”钱多被吓得哭着连滚带爬到钱玉脚下,哆嗦着惊恐地看着那妇人,“你,你是不是有病啊,存着这些,这些……完了,完了,我今儿个肯定睡不好觉了……”
妇人举着灯,望着那一堆的尸骨,昏黄灯光下现出悲戚神色来,“贫女……贫女也是没办法……”
钱玉皱眉,抱紧怀里人,略扫了一眼,奇怪道,“看骨架,这些多是男人……怎么,是得了什么病,不得已焚了么?”
“不是…不是…”妇人举着灯,照着那些尸骨,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往下掉,“他们…他们是被人困在一个屋里,而后放火烧死了的。那是贫女哥哥,那是贫女丈夫,还有拐角的那个,那是贫女的爹…”
“你不是有丈夫?”钱多哆嗦着,奇怪问她,“那外头的男人,不是你丈夫?”
“不是…不是…”
钱多鸡皮疙瘩起一地,“哎,你倒是别哭啊,我的姑奶奶喂,这旁里那么多死尸,你一哭,你不嫌瘆的慌,我可吓死了!”
“公…公子…莫怪…”
看她哭得伤心,钱玉眉间跳了跳,猜测道,“这里这么多男人都被烧死了,女人和孩子却一个不见,莫非,那些女人都似你一般,再醮了么?”
妇人摇摇头,眼泪依旧忍不住往下淌,“贫女并非…是再醮,而是那男人强迫于我,贫女那孩子,也不是他的……”
钱玉皱眉,“怎么回事?”
“公子有所不知……那连虎,本姓石,自称是青州人士,柔然人打来时,贫女与家人流亡时遇见的,因他碰巧救了贫女的小妹,贫女一家人感激不尽,所以才收留他和他带来的十几个兄弟一齐赶路,随着逃亡的人一块儿来到此处,因为贫女家里原先还小有积蓄,在此处安身立命的人都愿意听贫女爹爹说议,在公子来之前,贫女一家便在此处安身立命了,可后来,那石虎……他,他觊觎……便…便趁夜里,在这村里的一口井里投了迷药,将村里男人都集到一处……”
说到此处,她说不下去了,嘤嘤地又哭起来,钱玉颇有些心烦,“照你这么说,那连…石虎,原先不是这里的流民了?”
“不止…不止他不是,这远…远近一里的流民村里头的人,都…都不是。”
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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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期期艾艾道,“随着贫女一家的许多人,都逃在此处安身,好容易围成一个村落规模,几个月前,都被那石虎一把火烧个精光,村里的男人都熏死在这儿了,孩子都被他和他带来的十几个兄弟抓着喂了狼,似贫女一般的女人,要么被抓着当了他们的妻妾,要么,就被丢在此去三十里路的破竹楼里,供这远近真正流民村落里的男人……呜……这远近一里的村落里头住的人,都是那石虎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兄弟招的地痞无赖,抢了女人,在这儿安身,名义上托了是流民身份,实际做的是那欺男霸女的生意……这次领了公子的地,也是打着要…要从公子身上榨出银钱来。”
听她结结巴巴痛苦地说着话,钱多咬牙切齿拍了拍自己脑门,“那石虎可真是丧尽天良的畜生!不过,这流民安身还有那么多讲究?怎的不是一窝蜂聚在一处,还自个儿聚了个村落,真够麻烦的。”
“你懂什么,逃荒时候,往往一乡一族,成群而逃,逃到这儿,一乡自成一乡,一族自成一族,聚不到一块儿也是常有的了。”
钱玉淡淡说完,挑眉问那妇人,“所以,你想求我什么?”
“公子……”妇人听说,“扑通”一声,双膝弯下来跪在地上,哭道,“说起来蒙羞,因为贫女一家枉死,贫女不得已给那石虎当了妾室,贫女死后虽无脸面见贫女夫婿,却想着要在我父我母跟前尽得一丝本分……贫女……贫女一家本有七口人,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死在了那场火里,唯有贫女与一幼妹得以苟存,可…可民女那妹妹性烈,不愿屈就那石虎带来的那些男人,他们一气之下,就把她,把她丢到那破竹楼里去了……公子…望公子开恩…求公子救贫女那妹妹出得火坑…”
钱多一噘嘴,“哼,救人,你说的倒是轻巧,咱们现在被困在这儿,就是自个儿也难跑,又怎么去救你那倒霉妹子。”
“小公子莫急,这仓房底下,这里,有个水道,是个把月前旱时,贫女几个兄弟和贫女丈夫瞒着村里人偷偷挖的,本想着能济了自己家的几亩薄田,没成想……”
看她又眼泪婆娑的,钱多忙道,“好了,好了,大姐,你先别忙着哭,你倒是告诉我们,水道在哪儿啊?”
“就在这儿。”妇人抹了抹眼泪,趔趄着站起来,把那盖着尸体的油布猛地抽开,露出堆了半人高的焦黑尸骨,“村里男丁被焚后,尸骨都丢在了村西边的臭水沟里,贫女父兄死不瞑目,却又不敢在那恶徒眼皮底下替他们收尸,只能每每借口拾柴,暗地去带回来把他们尸骨拾回,藏在柴筐里,偷偷堆在这儿,原打算侯个好时候替他们安葬的,岂知尸骨在此处堆得多了,这底下被压的塌了,贫女稀奇之下,这才发现底下那水道,因知贫女丈夫和哥哥几月前早出晚归竟是瞒了村人修这个的缘故。”
有那油布遮着还不觉什么,及她掀了布,一股冲天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眼花的。
钱多捏着鼻子,嫌弃地扇了扇味儿,“我的亲娘呦,大姐你的意思,不会是那水道入口在这尸骨下边儿吧?”
“就在那间里边儿,贫女怕人发现,就把那入口四面儿堆了尸骨,特意留了一条一人宽的道儿供人进去的。”说着,妇人歉意地望了望钱玉,“只是,这恐怕会脏了公子们的衣裳,贫女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