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们在上面打了起来。”
藤丸立香简单总结,然后奇怪道:“不过‘哭泣天使被任何生物目视的时候都会变成石头’却还能闹出那么大动静,猎犬难道不算生物吗?”
那这就很可怕了。
结果不知道这个问题触动了哪个点,贞德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下来,藤丸立香关切:“贞德?”
黑色圣子没有出声,苍白着脸像是要凝固成一个雕塑,他抬头深深地看着藤丸立香,发现这个人竟然有一种很过分的冷静。手记上描写出来不论是特性还是存在方式都离谱得可怕的怪物就在他们头顶厮杀,他们可能逃不出这里,他凭什么能那么冷静?
难道他知道我也不是这个所谓的“生物”之一吗?贞德想。
贞德曾在其他地方看过哭泣天使的记载,但从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怪物,刚刚就在他拉倒藤丸立香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没有偏移,哭泣天使却缓缓地动了。
猎犬的烟雾带着邪恶的气息想要缠住天使的翅膀,但活动的石雕却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他怀里在场唯一的人类。
熟悉的愤怒比自知不是人类的惊惧先一步席卷而来,但恶龙的瞳仁在拉长前被打断了,现在贞德冷静下来,下了个决定。
“没什么,”贞德说,“天使只有一个,猎犬有五只,等下我们想要离开肯定要对上这几只猎犬,我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穿越时间的本事,但等下出去我会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赶紧跑出去,跑得远远的,最好离开密大。”
没有多余的惊慌和不解,查到怪物,分析情况,敲下行动方式,藤丸立香没有表现出过迫在眉睫的情绪,两人却都知道情况的危机程度。
贞德其实很满意这种默契,自己动手,对方动脑,他们以前果然是搭档。
甚至藤丸立香听到这番话都没有表露出被小看了的不满,只用那双他记忆里的蓝眼睛看着他说,“以前我都是躲在你后面,不然做不好支援。”
你让我丢下你反向逃跑他还真没做过,业务不是很熟练。
贞德沉默了一下,继而听不出语气地问:“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藤丸立香即答:“纵火犯!”
“找死——”由于语气太过欠揍,贞德把手记按到他头上,没什么力道。黑色的圣子站起来,又恢复到了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我也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配合的,但我现在的能力很不对劲……你,啧……”
他问:“你听说过‘神谕’,或者‘天启’吗?”
驱魔人的圈子里,有些轻微的超自然现象会被称为神谕。
它可能会是圣徒身上突然浮现出的伤疤,也可能是清晨破晓时听到的自天际传来的歌声,或者罹患怪病的人在睡梦中的呓语,以及虫豸密密麻麻爬成未到它们生态的文字形状……有时,还可能是身体中觉醒了另一个意识所说出的话语……
这些情况通常会被称为“神谕”,又叫作“天启”。
让·达尔克很早就从自己的笔记里知道自己也是个怪物,他痛恨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个和他同名、蒙授天启却还能保持自我的圣女令他嫉妒非常。他不会成为那样的圣者,他与生俱来的火焰只能焚烧一切,甚至还会在战斗时焚烧掉他的记忆和理智,让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每次在战斗中失控的时候,达尔克的精神就会陷入一片炼狱般的环境,他的灵魂饱含着浓浓的痛苦与恐惧,在炼狱中被反复撕裂。
火焰在他的记忆里炙烤蔓延,像是不知餍足的怪物,要把他彻底烧烬。
再次恢复清醒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记忆又有一部分变成了黑灰,而周围的敌人早已消失,只有一个个焦黑的木桩或是融化的蜡像围绕着他,像是在俯首觐见。
圣经有言,觐见神明者,终要付出代价;背弃神明者,终要被火烤脆。
如果他的能力是神赐予的,那神究竟要烧却什么?
在看到哭泣天使伸手的时候,贞德明白了。
笼罩在两人头顶上暴风的声响忽然消弭了,带着凉意的风不知道从哪里进入这个狭小的地下室,让人不寒而栗。
当藤丸立香心中的不详上升到极点的时候,地下室的天花板直接被划开了一道半米长的沟壑,由脓蓝色的烟雾与液体混合成的物质被从裂缝上方倾倒而下,沟壑两旁的墙砖纷纷崩坏。
猎犬的头颅,俯看向了他们。
“是人类。”达尔克不慌不忙,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低声回答,有些恍惚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双蓝眼睛,却又在半空中放下手。
“‘天使’只会向人类伸手,‘神’也是。”
在灵魂熟悉了被反复撕裂的痛楚的时候,达尔克终于能从痛苦中挤出一点破碎的意识。
那份可怜的意识就被火焰捕获,化作一颗核弹在他的大脑里爆炸了。狂乱的呓语瞬间塞满他的思绪,就连炙烤的痛楚都被感染,让他只剩下满心满眼的——
对全人类的满腔恶意。
贞德的声音又低又哑,猎犬一只只从他身后落下,他却闭上眼睛,告诉藤丸立香,“这就是……我得到的‘天启’。”
猎犬落地的刹那,巨大的轰鸣突然从黑色圣子的体内传出,好像他的心脏化成了擂鼓,砰,砰,砰地形似要打破他的胸腔。这间小地下室的天花板终于无法支撑猎犬们的撕扯,大片粉尘倾斜而下,模糊藤丸立香的视线。
但在这飞灰中,有一轮太阳被点亮了。
金色的眼瞳慢慢拉长变形,但最终定格成的却不是兽类的模样,而是三片燃烧的艳红花瓣,一种油然而生的恶意在从者睁眼的刹那重重压住这个空间,炽热的光芒和鲜红的火焰从驱魔人的双眼涌出。
贞德的理智只做出了最后的动作,他上前把来不及反应的藤丸立香一把抓起来,然后猛地扔出了这间地下室。
大片火海瞬间成形,地下室的门板和书架开始融化,几只猎犬像是向阳的花一样朝藤丸立香造成的抛物线转头抬腿,火与光的浪潮却像它们片刻前折断天使翅膀一样拦住它们的脚步。
贞德现在能看清这些猎犬的模样了,他的大脑中都是尖锐的焚烧声和爆破声,这些声音却为他勾勒出猎犬的外貌——这些跨越时间的怪物就是一团流动的脓蓝,除了着地的四肢有着必须的轮廓,它们没有准确形状的身体。
数颗浑浊鲜红的眼瞳在一端流动旋转,眼球群下就是一条吸管般的长而扭曲的脓蓝舌头和突出的一部分下颌,可想而知,被这条舌头触碰到的人类绝对会在瞬间就被吸空。
贞德轻轻张开嘴,灼热的吐息让缓缓倾倒的书架眨眼气化。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天际,双眼如烈日当空,瞳孔的圆环里,瓣状的火焰瑰丽而浓艳,抒发出暴烈的恶意,等到身体内狂暴的力量被压抑到极致时,他就开始被第千百次的反噬。
贞德记起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被扔进一个火刑中,骨骼和血肉好似在烈火里融化,剧烈搏动的心脏像是被任意淬炼,意志被不断融化成金红的铁水。
【哎呀,‘全人类’这个目标对一颗火星来说还是太难了。】
【所以缩小到一个目标就好啦,来,让我看看,你心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的名字,是谁呢?】
廷达罗斯之犬在火里奔跑起来,它们没有逃亡的概念,也不怕被焚烧,但它们刚刚分食了哭泣天使使之不能重塑,带着无数时间势能的石头在它们体内熔化了,无数时间在它们眼前铺开。这些时间是一个又一个带着锐角的碎片,瞬间爆炸似地充斥在了整个图书馆的空间中。
炼狱的火焰上,所有时间的碎片都发出惨叫声。
黑色的长剑掉落在地上,贞德在火海之中佝偻蜷缩,他想贯穿自己的胸口让这样的恶意停止,却疼到无法动作。
他心脏最后被淬炼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淬炼他的人毫无怜悯地指着那个名字,告诉他。
【愤怒的反转圣子啊,就把你的恶意全部送给这个人吧。】
——不行。
【每次想到他的时候,就让他来分享你获得的这一颗贪食的‘火星’。】
——不行。
【这是可是■■■■的指示,】祂笑容甜蜜,【你觉得能抵抗吗?】
火中的贞德伸出手,让自己记忆的书本落到手中,然后干脆地撕扯上面的纸页,统统烧毁。
……
“……”
第一,如果撞见猎犬和天使的战斗不是巧合,那就是我们被刻意安排到这里,这和那个委托人脱不开关系;
第二,贞德会失去记忆,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是没像紫式部和梵高一样发疯,而是他得到的力量能把那份疯狂一起烧掉,这里面包括了他的记忆;
第三,记忆只保留最近的半年,是因为半年前的记忆还有迦勒底,还有我,新的记忆是在失踪之后形成的,所以他得到的疯狂,很大可能是针对迦勒底和我。
第四……
藤丸立香仰躺着,睁着眼睛对空气默念完自己的推测,然后猛地一翻身,在断枝落叶和零散的书页里鲤鱼打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