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村长如何吹彩虹屁,夏油杰油盐不进。村长勉强不得他只好作罢,两人在长廊下枯坐,日头一点点西沉,夏油杰受不了村长身上那股霉味,寻了个观察地形的借口强行脱身。村子不大,十分钟左右就能走一个来回。村子最北端有一间奇怪的石屋,石屋邻近森林,在木质建筑群落里格外突出。
堆砌的石头很新,表面比村长的手还要干净。夏油杰绕着石屋走了一圈,他走到石屋背面时身后林叶微动,招摇枝干在地面投下斑驳碎影。
是风。
然而,风中隐隐飘来血腥味。前面传来沉重脚步,伴随粗粗的喘息。夏油杰藏住气息,矮身隐匿在石屋后方。
“这些脑髓,烂了……”
“先喂饱……打开笼子……咒术师脑髓,它吃。”
“它吃饱,剩下的……我们吃……”
咒术师这个词他们说得不熟练,于是咬字缓慢而清晰。夏油杰生出荒谬的猜测,他背贴墙壁探出头去。两个村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正躬身开门,后面那人手里捧着红漆小碟,腐烂的粉一点点摊开,正是拌着脑髓的脑花。
这是谁的脑髓……
是,咒术师的?
天方夜谭。
更天方夜谭的是,在门打开的刹那,低哑兽鸣泄出,伴随叮铃哐啷的锁链声响。
石屋里锁着一只咒灵,从溢散的咒力看,只不过是初具简单思维的准一级。
我到底是来祓除什么的?
腐朽的村庄一点点扭曲,深海漩涡一般吸住夏油杰的思维,身体僵硬地执行命令悄悄跟在两名村人身后。那两人转至无人角落,分吃了碟子里剩下的一点肉汁。与夏油杰的恶心痛苦相反,那两人脸上浮现一种迷恋、狂喜,仿佛口中所食是传说中能赐人长生不老的人鱼肉。
两人走了,夏油杰还留在原地。
村庄隐隐散发的腐烂气味落到实处,他蹲在田埂边,望着荒芜田地开始思考,这些村民平常到底在吃什么。
口袋里还有一根烟,早上夜蛾老师检查违禁品,硝子放在他这里保管。
谢了,硝子。
夏油杰不喜欢抽烟,但更不喜欢这股腐味,他点燃一根,抽了一口便夹在指尖,茫然地看着烟蒂一点点腐蚀洁白烟卷,微火烧过的部分化作飞灰。
夕阳在飞灰中降临,警钟敲响,村人们忙作一团。是的,不是慌作一团,是忙作一团。敲锣打鼓的,扛着锄头的,还有人抬着两卷草席。夏油杰望向那两卷草席,村长的身影挡住他的视线,老人指着村北,惊惶道:“咒术师大人,咒灵,咒灵出来了!”
果然是从北面出来吗。夏油杰弹掉烟灰,洁白烟卷陷进泥梗,仅剩的一点微弱火光在他鞋底湮灭。
夏油杰说几秒钟,还低估他自己了。事实上只是一瞬间,初具神智的准一级咒灵刚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化作了球。
比无聊更糟心的,是无聊到恶心。
按照正论,接下来该调伏了,然后将一切如实上报,交由咒术界来评估。
也许是倒了太多次胃口,夏油杰捏着崭新的咒力球,无法说服自己张开嘴——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恶心的人吃恶心的东西。
喉头滚动一下,夏油杰默默深呼吸两口,咒灵球一点点移向嘴巴。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破空声,夏油杰抬头,只见一个人影高空坠落,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接住天外来客。
看清坠落之人长相时,夏油杰愣了两秒。
第一秒,他想,五条悟真的很会画小男孩。
第二秒,他想,为什么别人的主角落到了我怀里?
第三秒,夏油杰还来不及想冒出任何想法,怀里的人突然仰起头,鼻尖微动,闭着眼睛呢喃道:“咒力……宿傩!?”
眼睛都没张开,男孩精准握住他的手腕,以撼人的气魄毫不犹豫吞下咒力球,动作快到不给夏油杰一点反应时间。
夏油杰惊了,狐狸眼瞪大,摇着少年肩膀:“喂,就算是主角也不能乱吃东西,吐出来!”
晚了,少年面色突然苍白,捂住肚子浮现痛苦之色,他呼吸紧促渐渐喘不上气,鲜血从嘴角溢出,转瞬染了夏油杰满手。
“毒!?”夏油杰这下真的慌了,他的一切挽救都是徒劳,怀里人的身体渐渐冰冷,就像天内理子一样,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挽回。
“你们给咒灵下了毒!”
直视夏油杰充血双目的村人倒退数步,只有村长巍然不动。
沾满腥气的风卷过村庄,地上的草席被风吹开,里面卷的尸体正是偷偷分吃脑髓的两名村人。
夏油杰心念电转,村长的异常举止一一闪过眼前。
“不对,你们不是给咒灵下毒……一级咒术师不可能无法战胜准一级咒灵,你们给前来祓除咒灵的咒术师下毒。你们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咒术师!”
所谓的殷勤好客只是别有用心,他们准备的饭食都加了慢性毒药。咒灵食用过沾毒脑髓,毒素在它体内日渐沉积成剧毒。
“知道了又如何。”村长拄着拐杖,道:“你能拿我们怎么办?咒术师不能伤害普通人,那些咒术师曾经强调过这一点。”
夏油杰抱着冰冷的少年,额发垂落挡住了神情,他沉声道:“为什么要对咒术师下手。”
“你们的肉质异于常人,是能长生不老……”
“噗”
苍老头颅离开脖颈,老人神情微愣,嘴巴还保持张开,喉咙的震动传递不到舌头了。
整个村庄惊声尖叫,猴子们扭动四肢躲避那颗扬血的头颅。
巨大咒灵长臂支在夏油杰身侧,另一只手臂高高扬起,攥住村长身体的五指收拢。
骨骼碎裂声淹没在尖叫中,一捧血肉半空炸开,血色雨点哗啦啦淋落。
我应该杀吗?
特级咒灵迷惑地歪了歪脑袋,五指松开,扭曲的残躯啪嗒一下,摔成一滩烂泥。
……我不应该杀吗。
咒灵跟随主人的心意,迷惑之色渐消,铜铃大的眼眸俯视乱窜蚂蚁,向这些奔逃的无头苍蝇高抬利爪。
突然,夏油杰胸口衣襟一紧,怀里的少年微微仰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焦糖色的眼眸,像是刚刚拆开包装纸的咖啡糖,干干净净倒映他染血的身影。
少年眨了眨眼睛,视线茫然地扫了一圈,最终定在夏油杰身上。
“你在……杀人吗?”
很简单的反问句,一下子打翻掀在头顶的天平,冷水浇了夏油杰一个激灵。
“你没事?”
悠仁捂住肚子,绵长的咕噜声从指缝漏出,他尴尬道:“快饿扁了,算有事吗。”
他说完,就见面前的长发男人露出比哭还难受的笑容,缓缓放下僵在半空的手,他身后那只特级咒灵也跟着他一起,慢慢放下利爪。
在少年睁开眼睛那一刻,夏油杰确信他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突然生出几分恶趣味,将困扰的问题抛给少年,道:“这些人残忍地夺去了咒术师的生命,你认为他们该杀吗。”
少年从天而降,根本不清楚这片土地发生了什么,夏油杰心中早有计较,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少年却似乎看出一点端倪,用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腕——高高扬起差点下了屠杀指令的右手。
失而复得的温热体温在两人相贴的肌肤间蔓延。
少年仰望他的脸色,像用心揣摩人类心思的小动物。
“我认为,这不应该是由你一个人面对的问题。执行正义的法庭,法官也无法一人达成裁决。我们好像走得太远了,要不要先回大家身边?”
第44章 钱多随意 养老虎会上瘾的。
“这是一起专门针对咒术师的恶性、事件, 在任务中牺牲的咒术师都必须得到公正的交待。”夏油杰将写好的报告呈递给夜蛾正道,入读高专至今他完成的任务成百上千,没有任何一份报告比手头这几页纸沉重。夏油杰将牺牲者的信息整理在册, 扉页数张年轻的面容微笑着, 夏油杰耳畔又回荡村人的尖叫怪笑, 他闭了闭眼,道:“夜蛾老师, 不管高层作下何种决策, 请务必如实告知我。”
夜蛾接过报告, 在看清那些熟悉的面容时哑声半晌。高层作的决策往往不尽如人意, 到那时候夏油杰又要怎么办呢。作为老师, 夜蛾很清楚新生力量与腐朽势力之间势必爆发冲突,他目前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拉长倒计时,即使是最强组合, 也还是问题儿童,距离真正的成熟尚需发酵时间。
没办法, 先调离夏油杰吧,夜蛾翻找长期外派委托, 道:“杰,这里还有几桩棘手的委托, 你要不要先……”
“抱歉,稍微有点累。”夏油杰打断夜蛾, 道:“而且,近期有点私人事情需要处理, 我顺便也要请几天假。”
论任务量整个高专除了五条悟没人能胜过夏油杰,就算按照普通打工族的加班时长算,夏油杰攒下的补休够他放一年假了。夏油杰真的想拒绝时, 夜蛾正道也毫无办法,点头道:“也好,你也该放松放松了。”
自从星浆体事件后,夏油杰与五条悟呈现两种极端,五条悟暂时不需要人担心,至于夏油杰,有能力担心他的人寥寥无几。家入硝子算一个,她正在休息室抽烟,夏油杰将新买的烟包扔给她,道:“任务中,你的那根烟帮了大忙,还没跟你说谢,喏,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