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水怜没有回答他的话。
在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后,他发现自己清晰的记得所有的死亡结局,就像一场漫长的清醒梦。
这四百多次死亡所累积的疼痛记忆朝着他的心口凿来,凿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甚至想不出来曾经的自己是怎么能忍受这种苦楚的。
嗯……反正,他以后是不想再体验那种疼痛了。
他一点也不想死,没有人会喜欢死。
舆水怜:“系统,要怎么样才能晋升为配角呢?”
系统:“我想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承认,然后被人喜爱吧,不管怎么说,配角可是得到过世界意志的认可的。”
“更多人的承认?”
“是啊!不管是读者也好,还是这个世界其他的角色们,你需要得到他们的承认和喜爱才行。”
照拂过许许多多NPC的系统还算有经验,按照规定给出了角色分级的标准:
“你看,炮灰都是没名没姓的工具人,观众不可能记住他们,对不对?”
“但是配角就不一样了,配角们都是有自己故事线的,而且角色会比炮灰要饱满,总的来说也更讨人喜欢……对观众来说,配角是不能随随便便死掉的。”
系统一锤定音:“总之,你要变得被人认可、被人喜欢、最好是变得受欢迎的人!对了,提醒你一下,由于现在你是bug状态,所以一旦死亡就没法修复了哦。”
……要成为被人喜欢的人啊。
舆水怜沉默,他完全不懂这个,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系统:“对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尝试当配角吗?”
舆水怜秒答:“……当然是因为不想死啊。”
拥有了自我意志之后,谁还想再反复体验花式死亡啊!
感觉到自己问了个废话的系统:“……也是。那我走了,你好好加油吧。”
系统的声音彻底消失后,舆水怜感觉心里怪怪的。
他刚才撒谎了,除了不想死之外,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扮演过许许多多的炮灰,但每次都只有短短几小时、或者几秒钟的死亡戏份。
在这几百次死亡中,有些不太一样的死亡经历,就在系统问他想不想成为配角时,这些一直积累在他脑海里,他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忽然涌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曾扮演过过车祸中被父母温暖的躯体保护在怀中孩子、病卧在床即将迎来终结时被青梅竹马拥抱着痛哭的癌症少年、是为宁肯用身躯去保护逝世爱人留下的画作的中年人……
和那些冰冷的、充满血腥与硝烟的死亡不同,这些死亡的记忆中,夹杂着……相当暖和的温度。
……让他……非常的向往。
他想知道这是什么。
=
对苏格兰他们来说,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救援工作。
刚刚在附近执行完其他工作的他们,直接收到了来自朗姆的命令。
朗姆的原话是:“有两个暴露了行踪的蠢货,给那两个蠢货收拾烂摊子后,将泰斯卡回收——”
等他们解决了其他的追兵,赶到泰斯卡面前时,正是刚才那一幕:
泰斯卡彻底破釜沉舟,摆出了以命相拼的架势,但是因为体力不支而逐渐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惨遭割喉时,竟然奇迹般的躲过了,还反借对方的力道逃跑成功了。
——无论如何,人还活着。
朗姆并没有交代泰斯卡接下来的去处,苏格兰他们也没问。组织成员又不是每天腻在一起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私生活,泰斯卡在脱离危险后应该会像其他人一样,自己回家。
他们还有其他任务,将泰斯卡带去附近的安全屋后,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苏格兰将一个吉他包递了过去:“对了,你的枪我们给你找到了——”
泰斯卡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只好从对方手中接过自己的PSG-1狙击枪,然后抱进怀里。
他的动作轻柔又小心,好像怀里的并非是能夺人性命的武器,而是孩童最依恋的玩具。
泰斯卡并未给自己回应,但苏格兰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也并不觉得生气和被对方冒犯。
毕竟,泰斯卡在组织里有个外号,叫做“会动的人偶”。
传闻他异于常人的沉默,几乎没人听过他开口说话,甚至还有人怀疑他是否是哑巴,或者无法听到声音。但和他的另一个特别之处相比,这些反而显得不那么异常了。
泰斯卡真正被这么称呼的原因,是他在除了执行任务以外时,永远都是:不哭不笑不哀不怒的。并且除了必要的进食和睡眠之外,只要没人干预,他可以一动不动呆上一整天。
——宛如一个活着的人偶。
传闻这和最初负责抚养他的那位组织成员有关,泰斯卡是被一个底层成员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那个成员起初只是想让泰斯卡做诱饵,所以对他进行了训练——让泰斯卡成为一个言听计从的、哪怕在遇到生命危险也不会违抗命令逃跑的工具。
直到被贝尔摩德发现了他出色的狙击天赋,才将他从那个成员手里要了过来,重新培训。
现在的泰斯卡已经是被“矫正”过后的样子了。
哪怕组织里各式各样的人不少,他也算独一档的怪人了。
要不是泰斯卡拥有组织内数一数二的狙击能力,这种充满冒犯的传闻可能会比现在更加热烈。
而在车上的几人,都对泰斯卡的传闻有所耳闻。
在副驾位的波本,从后视镜里正好能看见兜帽下泰斯卡的脸。
泰斯卡有一头璀璨的金发,因为疏于打理而略显蓬乱,发尾则是用捆包裹时常见的牛皮橡皮筋扎着。若是在极其追求美的人眼里,他这模样难免叫人发出暴殄天物的感慨。
混血的外表让他看起来更显年纪小,五官的风格像按照亚洲人审美所制作的欧美玩偶。
他穿着一身肥大不合身的黑色连帽卫衣,方才沾染的敌人的血迹和衣服的底色几乎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他脸颊上还残留了些许血污,看起来像街区那些混帮派的青少年。
——甚至在同龄人里看起来还偏瘦。
至于那个“活着的人偶”这个传闻……这么看来似乎不全是瞎编的。
毕竟再怎么臭脾气和没情商的人,在被人救下性命后还是不会吝啬一句感谢的。
想到这里,波本默默的收回了视线,就在他思考着接下来要不要把泰斯卡送去贝尔摩德那里时,他听见东西碰撞的声音。
后座,泰斯卡松开怀里的狙击枪,扯了扯身旁苏格兰的袖子。
苏格兰下意识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泰斯卡摇了摇头,他张了几次嘴巴都没有发出声来,几秒后,他终于哑着声音说道:
“……谢谢……你们,来,救我。”
波本和莱伊几乎是同时往后视镜瞟了一眼。
尽管泰斯卡说得磕磕绊绊,但内容却在安静的车内清晰可闻。
苏格兰则是愣了一秒后,微笑道:“——不客气。”
苏格兰的口吻不自觉变得柔和了些:“到达安全屋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睡会儿。”
第2章
半小时后,舆水怜在威士忌三人组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旧公寓楼,乘上了有些摇晃的老式电梯后,被另外三人包围着走进了房间内。
苏格兰拉上窗帘,道:“组织安排的医生马上过来,在这之前要麻烦你稍微忍耐一下了。”
感觉到对方的善意,舆水怜老老实实的点头,然后学着他们将吉他包放到墙角,还趁机戳了下他们的吉他包——
嗯,硬的。
摸了摸形状……和自己的一样,里面的果然是武器。
离他最近,正站在窗边打算抽烟的赤井秀一:“……?”
这孩子……在做什么?
“先过来一下,把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一下。”翻出了急救箱的苏格兰一边打开箱子一边说。
舆水怜非常配合的挪了过去,由于体力不支,在踩到翘起的地毯时还被带着趔趄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走到苏格兰和波本面前,想也没想就开始脱衣服。
舆水怜在做NPC的时候有过扮演病人的经验,所以毫无心理障碍的直接将套头衫脱了下来,然后扶着自己的裤子,用眼神询问苏格兰:“这个也要脱吗?”
——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苏格兰下意识的就去抓他的手臂想阻止他的操作:“等等,不需要你全部脱——”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距离靠近时,他看到了少年身上交错纵横的淤青和伤口。
虽然不是致命的伤口,但看着依然十分可怖。光是从这层层片片交叠的青色淤痕就能想象出这具肉体遭受过什么样的磨难。
“是先前追杀你的那群打手留下的吗?”
本来在旁观的波本看了他一眼,然后俯下身来在药箱里寻找合适的药品。
舆水怜在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里寻找了一下前因后果后,说道:“……不全是。”
他想了想先前那两个炮灰队友的名字,好像是叫……
“——还有迈凯伦和达尔摩留下的。”舆水怜确定自己没记错后,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