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父母本就是逃难至此,故而并没有什么亲近的族人亦或者亲戚。而书生本人更是一心沉迷诗书,不说至今未曾娶妻,便是能够说上几句知心话的朋友也无。
而他一路寻著书生记忆中的道路走来,也不曾见过什么书生熟悉的面孔。虽说那景色依然是书生记忆中的景色,却充满着萧条破败之意,及丝丝不可忽视的血色。至于往来行人什么的,自是半点也无。
一丝凉风乍起,枯黄的树叶飘落,配合着周遭萧条破败的风景,竟莫名生出几分凄凉孤寂、使人心慌的念头。可惜的是,现在站在此处的,并不是原本的书生,因此对此情此景,并没有太多的感怀,更不会添出什么文人墨客伤春悲秋的意头。
布满了枯枝落叶的道路尽头是一方破败的佛寺,即使在书生原本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寺庙的存在,可是本能里,对这凭空出现的东西,他却似乎并没有任何害怕情绪。只是隐隐然之间,有一份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呢?那份属于书生的记忆,并不能给他提供任何的解答。
间或有不甘寂寞的寒鸦飞过,给这凭空出现的破败寺庙,增添丝丝寒意。循着道路走近,几乎不怎么费力的,他从那歪斜破败的字体中,认出了这寺庙的来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故作玄虚之余,莫名让他那原本平静的心绪,生出几分名为意外、好奇的情绪。便好像在那本是无风无浪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名为回忆的石子。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那份属于他本身的记忆,便可以突破樊笼冲出束缚。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并不能给予他太多的参考。
修长美好,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无害的指尖伸出,叩开那并不牢固的庙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群魔乱舞鬼魅横行画面。好像在深沉的夜色里注入一丝明光,他的到来很显然打破了这一切。
逆光而来的书生身姿挺拔,单薄瘦削的身影在寺庙阴影的衬托下,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力量。然而那一双眼却是极其沉静的,便好似这世间的诸多种种,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幻,并不能对他有任何触动。
甚至隐隐然里,似乎有什么影子同书生那并不显眼的身躯重合,莫名间使这本是阴森破败之所,平添了几许肃杀森严。
“不知客人从何而来,为何来到此处?”
相顾无言,良久,有清风拂过,一切好似撕开重组的画卷般,再度鲜活起来。只是那群魔乱舞鬼魅横行的景象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的巍峨琼楼里,白发苍苍一派温和的老者目光和煦,启口问道:“请问小老儿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助客人的,但说无妨。”
在那老者身后,有貌美舞姬水袖翩翩含情凝睇,更有锦袍玉带神情矜贵的贵族王公推杯换盏笑容款款。
如是种种,当真是好一个让人沉沦的锦绣富贵乡、金玉堆积所。竟是书生记忆里,最荒诞离奇的美梦中,也不曾想象过的场景。
可惜的是,此刻置身此处的,并不是书生。或者说,并不是原本的那个书生。因此,即使眼前的景象看上去是那般的离奇诱人,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多余吸引力。
“你是何人?”
他抬眼轻问,目中并无多少对眼前这老者面子上的敬重。本是平淡无奇的嗓音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那声音并不太大,却奇异的压过了周遭的歌舞谈笑声,清晰的传入老者耳中。
面上尴尬一闪而过,看起来似乎十分和善的老者并没有同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纠结这问题。而是面带笑容,老老实实的回复道:“客人既然能够到得此间,便是有缘。小老儿不才,做为此间主人,有些许物事赠予客人,还望客人莫要推辞。”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周遭景象却又是忽的一变,现出三个上锁的木箱。纵是书生记忆里,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过这些东西,但只看那箱子,就莫名的让人生出一种,箱中东西定然不凡的意味。
老者显然也没有什么卖关子的意思,但见其将手一把,三个木箱自动打开。呈现于眼前的,分别是一箱金银珠宝、一箱秘籍丹药,及一柄寒光凛冽、吹毛断发的宝剑。
“此间三物,一者可以使客人富可敌国享尽人间富贵,一者可以让客人自此立地飞升、长生久视得大逍遥大自在,至于最后一者,则……”
老者话语之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溢美之词,可但是那表情,映着木箱打开之后,充斥在室内的宝光,就足以使无数的凡人为之痴狂,极具煽动。甚至于,老者想通过某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与停顿,将眼前这书生拉入同样的痴狂之中。
不过显然,老者这样的手段并不成功。
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他转身抬步,向着来时的道路而去。即使呈入眼前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景象。而书生那有限的记忆,在此时刻,亦不能给他任何参考。
可就如一个清醒而冷静的旁观者一般,他并没有被老者看似富有诱惑力的话语所欺骗。只是内心里,却莫名生出几许嘲讽,似乎对这样的手段,并没有什么过多的高看。隐隐然里,更是有了几分异想天开的猜测。
第45章
“客人留步——”
惊疑、愤怒、不敢置信等诸多情绪飞快的从老者面上闪过, 最终转化为深沉的心痛。飞速回首,想要挽留书生那丝毫不带留恋的身影,可惜的是, 那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显然是一个心志坚定的。
随着他一脚踏出那原本的庙门所在,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浸入水中的墨汁般, 分散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但就好像一幕幕永不停歇的戏剧般,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 是一座繁华而富有生活气息的城池。远处, 有书生记忆里并不陌生的同窗相携而来,见到书生身影后面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走到近前, 亲切的招呼道:“静言兄好久不见, 今日既是相逢,便是有缘。不如一起去喝上一杯如何?”
言毕,也不待书生反应, 拉著书生的袖子, 便把他朝着不远处的一所酒楼拽去。
书生姓陈名默,字静言。这是他从书生的记忆里,早便已经知道的事。只是他并不认为,自己便是那手无缚鸡之力书生。而自醒来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离奇事件, 更是叫他心中, 平添了几分猜测。
因而对于眼前这一切, 他并未沉沦, 更不曾被迷惑。只是想到这躯体当中所传来的, 那种名为饥饿的感觉。面对著书生同窗的盛情邀约,他并没有挣扎拒绝, 却是顺水推舟的,随着其步伐而去。但内心里,却隐隐然之间,有几分抵触情绪,似乎对这样的接触,并不乐意。
很快,便到得酒楼内面,那同窗招呼着店家将各种好酒好菜摆了上来。而他也顺势捡了个相对而言较为安静的位置坐下,看着那同窗和其好友们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自是一派安静闲适做派。
不过很显然的,他这样的姿态落入有心人眼中,却是显得无比刺眼。瞬息间便有人将话题引到他身上,略带了几分嘲讽道:“这位兄台如此眼生,不知姓甚名谁,如何来到此地?莫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吧?”
书生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说是贫寒,身上衣物也并不是什么名贵料子。只是不管何时,他身边都似乎萦绕着一层并不属于书生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作态,因而一时之间,倒是没有谁去刻意寻他的麻烦。倒没想到还真有那不长眼的,挑破了那一层在众人眼中,或许并不怎么深厚的窗户纸。
心中陡然升起一阵被冒犯了的怒意,那拉扯著书生到这酒楼的同窗凝固了嘴角笑意,目光冰凉,并不出彩的面容亦是在一瞬之间,呈现出叫人不可忽视冷厉森寒。
“静言兄乃是我之贵客,不知阁下有何意见,不妨直言。”
明明是看似十分平静的话语,可是由那拉扯著书生到这酒楼的同窗说来,竟莫名的增添了几许威仪,让人不自觉的揣度惹怒其人的后果。
莫说是原本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触的他深感意外,毕竟在书生的记忆中,这位同窗并不曾对书生有过这样的维护。便是那原本与同窗相携而来的友人,也大感惊奇,似乎这位同窗本不当是这等作态。
出言嘲讽书生的人一时语塞,显然没有想到会碰了这么个硬茬子。然而自尊心作祟,又拉不下脸来。眼见得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不由得恼羞成怒,继而将矛头对准的书生,以手指着那同此间诸事格格不入的书生,梗着脖子道:“兄台一直未曾言语,莫不是看不起我等?又或者说,兄台身患哑疾,故而不便发言。”
“放肆——”
出声呵斥的仍是那将书生拉到这酒楼的同窗,只是此时,这一位面上已是见不到半点和缓。仿佛受到什么极大触犯与侮辱一般,周身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沉气压。
莫说是那口出不逊,原本只是想逞一时之气的出言者,便是酒楼中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一阵阵心悸。事实上,如果此时有人望向酒楼外的天空,便会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不知何时已是一副黑沉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