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人一下视线就落到了不二执着酒杯的左手上戴着的指环,美人有主了,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
手冢自然也注意到了不二带着他昨晚套上的指环,当时他正处于半梦半醒没啥抵抗力,说到底心还是有些虚的,就怕他醒来就翻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戴着出席公众场合的活动来了。
手冢心中有小九九,面上也是不能露出马脚,他只敢用眼神撇了眼不二示意他酒少喝,人意识没意识到那是人的问题,他不好多说。
胖妈妈不知道买菜路上哪里来的一时兴奋,要知道戒指的意义和那串红绳可不一样了,保不齐这位哪里觉得有所欠妥当了直接给脱了扔还给他也不一定。
无论工作还是业余手冢都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但感情确实是个意外,靠的近了,气你影响他个人自由,离得远了又气你人冷淡感情浅;抱着他吻着他,人家还忧心是不是情深不寿,身不由己。
他一时间各种纠结的想法,然而不二呢?苏至安早就温柔的贴了上来把他引着去卡座里坐下了,和几个有眼缘的陌生人正不知道聊到什么,眉目之间全是笑意。
手冢这位真老板只能坐在边上,很难插上一句话,半晌他才咳了一声,对身边的不二轻声说,“我等下要去发言。你好好吃点东西垫垫胃。”
几个人聊的都很欢也没有注意他表情严肃的在说着什么,不二笑了笑,才应了声嗯。
到手冢上前台去的时间了,不二也跟着站起了身欠了欠身。谁知刚转身手冢就把他拦了下来,继而上前一步,几乎紧贴着他,伸手仔仔细细扣上他衬衣的第二个纽扣。
那一瞬间他们气息缠绕,呼吸交叠,手冢英俊专注的面容和他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指环,充斥了不二整个视线。
这个男人强势地就把他们的未来就这么独断专横地绑在了一起,还迫不及待地在这种公众场合也暗搓搓的显一显,又装作不在意似的都没向他提过戒指的事,一面却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连话都不敢同他多说,像个情窦初开小心翼翼的大男孩,一想到这儿,不二就想笑。
“这样就可以了。”酒会上的目光多,原本不二解了两个扣子,沿着白皙的脖颈儿还隐隐约约能看到锁骨的线条,手冢有些吃味。
“明天中午的机票回家,苏至安已经订好了。”手冢突然想起来就说起。
然而不二的回答却让他又震住了。
他靠在墙边上笑了笑,似乎很随意道,“她没定我的,我暂时不能回去,今天上午我已经去上海F科医院办理了住院,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会手术。”
这么重要的事在他嘴里就像是在这玩儿真好玩,我准备在这里多玩一天那么简单明了。
不二和苏至安走这么近,明知道接下去一礼拜手冢都得去德国出差,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在离D城这么远的上海选了个医院做手术,医生有沟通好吗?医疗技术和资源了解过吗?谁来照顾他呢?
他昨晚抱着他顺顺当当地说的什么来的,这不是提上裤子就反悔中的佼佼者?
一时间,手冢紧紧拧着眉,面上的表情难以言语的复杂。
看着手冢一副像生吞了个小笼包一样欲言又止,额上青筋暴跳但还得马上去发言,又不能拿他怎么办的样子。
不二嗤一声就笑开了,还是不逗他了,快速解释,“我会中文,有专职护工,也有美女助理陪着我,主治是业界知名医生。”
手冢想,就这一天没见,他一切安排的可真是有效率又妥当。
只是他连他的贴身助理都拉上了,却没有安排上自己,自己也没参与安排什么。
气人的本事一点没蜕化。
罢了。
手冢招手让服务员给不二上了一杯温水和些吃食,抬起头,两人相对而立,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彼此的倒影,彼此还揣着自己的内心戏,但谁也没想露出马脚,沉默相视片刻。
手冢突然凑近,在不二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其实只是个一触即分的吻,轻浅以至于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唇。然而接触的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蔓延整个身体,那么酥软微麻,甚至令心脏都漏跳了数拍。
“我去了。”手冢轻轻说,终于转身走向前台。
在他身后,不二依着玻璃站着,冰凉的手指眼不可见的在发抖。
感受到苏至安向他投来关心的眼神,不二回了个安慰的笑容。
也不知手冢有没有生气失望。
但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人生有些路,他想一个人走。
就这样吧。
两人提早就从宴会出来之后,直接去了医院,不二下午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今晚就得入院。
全世界的医院都一样,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地方。谁都不想来这里,但谁都离不开这里。有新生命诞生,也有生命挣扎着逝去。
扑面而来的消毒水的,穿过一段又一段昏暗不清的走廊,住院部几乎24小时都人满为患,医生护士总是在紧张忙碌地工作。
他们到病房时,护工已经等在门口了,看见不二和手冢就微微颔首示意。
不二见到他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但一联想到是经过苏至安安排的,那一抹惊讶便转眼即逝了。
那是十年前陪伴他做手术和渡过整整一年多化疗期的护工。
当时不二猝然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病到生活都不能自理,有一段时间内病情反复而险恶,一向阳光豁达的他变得抑郁寡欢,连家人朋友都避之不见。
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不二缠绵病榻生活上唯一接触的就是这位护工,他话不多,有时候一天下来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照料不二,见证了不二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
幸而不二逐渐康复,后来两人成了朋友。虽然和这位沉默的朋友平日里联络不多,但逢年过节总是会互相问候,再后来不二才得以知晓,护工是迹部从他家医院挑着送过去的,年纪相仿,性格沉静,但耐心而谨慎。
时隔多年,两人又再次在异国他乡的医院病房相遇了,他还是病患,而他还是他的护工。
迹部的这个朋友,呵。
不二叹了口气,内心苦笑。
两人和护工打了招呼,手冢亦惊讶于护工竟然是也是D城人,不二也没瞒着,互相介绍的时候顺带着和他讲了原委,也告知了其两人是故交的关系。
手冢听后也没说什么,又客气地和护工握手道了谢。
不二的手术得以排到后天,是苏至安额外找了关系才实现的,但即便如此,F医院作为胸肺外专科医院,医疗资源排在全国前列,病房床位紧俏,不二入住的是一间3人普通病房。
病房很紧凑,三个床中间也得放一个狭窄的陪护床的位置。不二恰巧分配在病房中间的那一床。
这会儿,不二换好病号服出来和另外两床的病人和陪护家属用熟练的语言打招呼。
两名病人刚做完手术,一个刚在家属的轻拍下努力咳嗽着排痰排血,另一个导管和引流管都还没拆除,床的两边挂着两个透明袋子,袋子装了红黄交杂的体液和血液,看上去有些瘆人。
开完刀病人吹不得风,窗户就开了一条小缝隙为了换气,房内空调暖气足,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家属低声的安慰,鼻间充斥着消毒水混着血液的味道。
病房的氛围是让人难捱的。
手冢弯腰帮不二把他的物品归整到床头柜里,抬头就对上了不二略显抱歉的眼神,他示意他去门外说话。
手冢却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小小的陪护凳子,稳打稳扎地坐了下来,还伸手在床沿拍了拍叫不二坐过去。
护工知道两人的关系,现下也没他什么事儿借口买水就出了房门。
手冢穿着一件纯黑的风衣,里面是笔挺的深色衬衣套装,规正地系着考究的暗纹领带,在这个狭小憋闷的病房里有些显眼的不搭。
旁边的病友和家属忍不住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善意地打量着两人。
不二对他们目光恍若未见,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在床沿坐好。
空间本来就不富裕,黑色西裤碰着淡蓝条纹病号服,他们俩膝盖挨着膝盖,小小的动作,内心生出些些温情。
两人暗搓搓的小互动并未被旁边病友注意到,他们看上去就像朋友一般,联想不久后这位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漂亮外国病友也得和他们一样,挨完刀在病床上苦苦挣扎,都感到可惜同情,毕竟是同病相怜,特容易产生共情了。
手冢瞥了眼不二手上的病患手环,说,“后天我在德国有工作,你手术过后才能回来了。”
其实不二早就知道了,这么说也没什么意义。
“我知道,工作要紧。”不二果然又重复说,“我有护工护士,遵医嘱,你不用担心。”
“手术后几天出院?”
“三到五天吧。”
“我尽快回来。”
“没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学校那边的假期安排好了吗?”
“恩。”
“......”
有些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必讲,肉麻关心的话也说不出口,半响,手冢只得淡淡道,“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