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哟,瞧你这义愤填膺的劲儿,这不配那不配的,你配是不是?我都看出来了,你也是城主的仰慕者吧?别不好意思嘛,城主的仰慕者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反正你们都没机会,也就只能在这说说别人的坏话了哈哈哈哈哈!”
“……”
酒舍里,骤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巧妙地和外头那阵炮竹声合在一起,四周气氛显得越发热闹。
纪秋檀原本只是听到了有人在讲城主的故事,便停下来停了一会儿。
他想知道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事。
然而说书人讲的,和其他客人嘴里说的,却让他越听心里越是吃味。
仙麓第一美人宋小姐……还有那什么白公子、李公子的……
这人怎么这么会招蜂引蝶啊?!
手里的糖人顿时不甜了,纪秋檀不高兴地拢了拢头上的兜帽,抬腿就走。
他穿过热闹的人群,缩地成寸。
转眼间,终于是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
修真学院仍旧还是保持着他离开前的那个样子,从入口往里看,隐约能看到一片璀璨灯火。
但守卫已经换了新人。
他站在入口处,遥遥望着远处那块拔尖的功德碑,守卫问他这会儿都已经闭园了他又来这里做什么,他紧了紧手掌问守卫,城主在不在。
“你也是来找我们城主的?”守卫上下飞快扫他一眼,虽然保持着礼貌,但眼神中还是能看出几分不耐烦来,“别等了,他不见外人。”
“意思就是说,他在这里,对吗?”纪秋檀心里嘭嘭直跳。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或许是近乡情怯。
他不知道这么久的时间会让师琅玉变成什么样,他不知道再见到对方,对方究竟还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就像是说书人和那些酒客口中的那位“年轻的城主”,听着便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所以,他忍不住紧张。
守卫不认识他,倒也不奇怪,只要他知道师琅玉今晚确实在这里就可以了。
正门不能走,但他可以绕道。
“没事了。”想到这,他冲着那守卫笑了笑,转身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
修真学院附近的护山大阵在这几十年里,已经被加强了数次。
最外层的阵法刚一被触动,师琅玉便迅速察觉到了这些异动。
他缓缓睁开眼,只身坐在冷清的小院里。
微风吹过他乌黑的发,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今天是除夕夜,明日便是大年初一。
整个九岳大陆的人们,此时大概都正在外头庆祝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唯有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着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的人。
“咕咕咕”
屋顶忽然间飞下来一只白鸽,师琅玉轻轻抬手,接住了那只胖乎乎的白鸽。
而后,鸽子化作一道光。
陆景晗的声音随即飘了过来。
“师父师父!过年好!”
第93章
陆景晗这会儿正抱着他师兄嗷嗷的哭。
几十年了, 有些人的一辈子都已经过完了,要是他们兄弟俩从未入道,这会儿估摸着人也已经躺在黄土之下, 早就变成白骨一块了。
但他们还活着, 模样也和从前差不多。
这八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白听霜突破了筑基大圆满,成功进阶成为了一名金丹修士。
再比如,修为稍次一些的陆景晗如今也是金丹,但他是金丹初阶,他师兄却是金丹后期。
并且他成家了, 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可是他仍旧每一年都要和师兄相聚, 每一年都要给师父送上祝福, 每一年都喝了酒抱着师兄哇哇大哭。
因为他心里不痛快。
他心里不舒服。
“师父他又一个人待在那院子里头不出来了,师兄你说,他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白听霜没回他。
给师父送信去的鸽子也没回他。
陆景晗抹了把眼泪, 还跟个小孩似的坐在那抽噎个不停:“师兄, 你说, 要不咱们想想办法, 别让师父老是在那儿等了行不行。”
“有什么办法。”白听霜问。
“不知道……哎你说师父是不是就喜欢这个样的啊,要不找个像的过来?”陆景晗答。
当然, 他这话最终得了白听霜一个白眼。
“你觉得师父是那种人吗?”
“好像、好像是有点行不通啊……”
陆景晗手握成拳, 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夜风吹得急了,他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半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师父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他也看到了这个月亮吗?
…
护山大阵被人入侵了。
一缕格外熟悉的波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
师琅玉视线刚从头顶那轮明月收回, 并且把陆景晗送过来的那个传音符给收了起来, 忽然就闻到了夜风带过来的一阵浅浅的酒香。
“大过年的,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不出去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却并没有立刻转头去看,而是怔怔地坐在那里,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忽然间变得有几分恍惚。
“你不会是特意留下来想陪我喝两杯的吧?”纪秋檀说着,手一撑,便从屋顶跳了下来,慢吞吞地朝他那边走了过去,口中喃喃自语,“也对,我都好久没尝过云台这边的青梅酒了,一眨眼居然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纪秋檀坐了下去,就坐在石桌对面。
师琅玉仍旧是怔怔地坐在那,但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发呆呢?”等不到他回应,纪秋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而师琅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只是一闪。
四周空气突然跟着一起静了下来。
师琅玉不说话,却又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还有时间去买酒,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就回来找他吗?
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之间,居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师琅玉坐在那,后知后觉地突然间感觉到了孤独。
此前的那几十年里,他一直都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从来不觉得孤独。
因为他想……
风有可能是他,雨也像他。
在天际探头探脑的太阳同样像他。
虽然看不见,可他无处不在。
这样又怎么会孤独?
但现在,那种积攒了几十年的孤独感瞬间全部都涌了出来,令人心头酸楚。
最终,师琅玉闭了闭眼,别的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纪秋檀说。
他又问:“还走吗?”
“不走了。”对方答。
于是,他沉默半晌,突然就笑了一声:“那就好。”
“……”
夜风吹过半空中的明月,乌云悄无声息地聚了又散,月光便开始变得忽明又忽暗。
说是想拉人一起来尝尝青梅酒,但那坛酒放到桌子上以后,却再也没有人动过。
纪秋檀起身说想看看他的屋子有没有变样,师琅玉便默然无语地在旁边随他走。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向前。
穿过幽暗的小院长廊,转角便要到书房。
师琅玉就是在这里,突然伸的手。
一路走来,他们之间始终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一直都没有肢体接触。
是生疏?还是久别重逢不知所措?
师琅玉一言不发,眸光却越发幽暗。
他在拐角处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身旁那段许久未曾触碰过的腰肢。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身体也一直紧绷。
他伸出手,两人便跌跌撞撞地靠到了墙角,没有人说话,只有微弱的风声,还有交错混杂的呼吸声狠狠地撞在一起。
黯淡的月光被拐角的亭子切割。
他们两个躲在暗处,不发一言地开始接吻,纪秋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拢住对方的脖颈。
交织时啧啧的声音被风吹得飘忽又暗昧。
他指尖不小心便触碰到了对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真的不走了?”他听到对方又问了一遍问过的问题。
咚咚的声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跳。
而他一路上悬吊着的那颗心也在此刻彻底落了下去
对方仍旧需要他。
对方还在想他。
他安心了。
他到家了。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他说,“合籍大典什么时候办?叫那什么宋小姐白公子不要再惦记了,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做我的鬼。”
“好,你说了算。”对方低沉的声音中难掩喜悦,一双乌灵灵的眼眸此刻亮得出奇。
他低下头去,边掉泪边发狠地吻。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
从来没有哪一个新年能让他如此快乐。
他这一生,又到底能见过几次这样美好的冬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