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示了一下鱼尚且半透明的肉,顺畅地接下去:“——不熟!”篳趣閣
温客行却不恼怒,只是怡然自得地摇着扇子:“鱼不熟,烤烤自然就熟了;人不熟,咱们认识认识,不就熟起来了么?”
周絮悠悠然地拒绝:“温公子,缘分天定,何必强求?”
“我却相信人定胜天。”温客行抬起手,又想要去碰周絮的脸,结果半路上被挡住。两个人都只用了一只手,就这么往来了七八招。
石冻春在一旁看得有趣,低声说:“成岭,你瞧见了么?周兄开头使的八卦掌,温公子拿大捭阖手回他,周兄便中途变招,换了回风指去应。这些全是江湖上人手一抄本的寻常武功,他们俩境界高,在这会儿小小交手一番也很有意思。”
张成岭迟疑道:“石叔,我……我看不懂。”
石冻春惊讶道:“你以前在镜湖派没学过么?我听人说,这些武功虽然比不上各门各派自家流传下来的东西,但用来打底却很不错。你看不懂么?”
张成岭讷讷道:“我……我还没入门。”
这话听得周絮都眉头皱起,把温客行的手拍回去:“成岭,你多大了?”
“……十四。”张成岭小声回答。
“武林世家子弟,五至七岁便开蒙了。你就算等到七岁才开始习武,那也练了七年,怎么会还没入门?”
张成岭想起过去,又是后悔又是难过,眼眶都红了起来。
“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周絮顿时严厉起来。
温客行被他挡回来,这会儿打岔道:“小朋友贪玩些也正常。我小的时候,爹娘教我练功,我也整天偷奸耍滑,非要溜出去玩。”
石冻春回想起自己当年小学到初中的课外班,忍不住说:“贪玩是正常。若荒废了课业,只能说你妈……你娘心软,宠着你。”
他又对周絮说:“以往他有爹娘在才会这般,如今想必也是愿意再好好练武的。是不是,成岭?”
温客行看他说得温和,不由得笑起来:“怎么,阿春你有心收个徒弟么?”
“我?”石冻春赶紧摆手,“我不成的。我没有收徒的资格的。”
温客行眼神微动:“哦?说起来阿春这一身好功夫,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个门派的?”
他先前替成岭说好话,又不作弄人,石冻春的态度也和缓许多:“我的师门叫做侠隐阁,没什么名气的,温公子大概没听过。”
温客行自然没听说过,却不妨碍他夸一夸:“能教养出阿春这样的人,这个门派必有不同凡响之处。”
他又转头看向周絮:“那阿絮呢?你又何门何派?”
周絮自然没石冻春这么老实好说话,皮笑肉不笑地翻着鱼:“温公子,坦诚是相互的。问别人之前难道不该先说说自己的么?”
温客行像是已预料到他要这么问,这会儿又露出个叹惋的模样来:“在下却实实在在是无门无派之人。周兄问了,在下也答不出来啊。”
周絮嗤笑一声,显然是不信,但也懒得再问。他低头看看鱼仿佛已经熟了,便拿起来先递给石冻春。
石冻春又把鱼递给张成岭,看张成岭咬了一口,虽然情不自禁皱起了脸,但还是继续啃了下去。
他们这一趟确实没带什么调料,此时也只能忍忍了。石冻春安慰地揉揉张成岭:“等到了三白山庄就好了。太湖三白天下鲜,这会儿先脑补……在脑子里想想,假装自己吃的有那个味道吧。”
张成岭乖乖应了一声,又仰起头:“石叔,你对我真好。”
“你还小么。”石冻春失笑,心想你一个初中生,换成现代那就是当个傻白甜的年龄,却突然遭逢大变,我自然要看护些。
又说:“你周叔也对你很好的。”
“是!”张成岭刚咬了一口鱼肉,这会儿赶紧咽下去,“周叔和石叔都对我很好,我记在心里的。”
“阿春这模样,倒像是当上了娘亲一样。”温客行看他这样温和对待成岭,一时有些出神。
石冻春不理他,只管自己继续说:“我不能收徒弟,周絮你能么?我刚刚摸了他的骨架子,觉得他以前大约不怎么练武的,这样下去要报仇是做不到的。”
周絮摇头:“成岭是镜湖派遗孤,肩负门派传承的重任,我怎么能收他为徒?”
张成岭又难过起来:“我……我没怎么学过镜湖派的武功。以前在家中,大哥武功高强,二哥读书厉害。我以为我这辈子承欢父母膝下,做个彩衣娱亲的孩子就好,所以从来没好好练武。”
他这话说得沉重,感染到了温客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事岂非大多如此?”
沉默了片刻,石冻春率先说回先前的话题,“既然周兄没有收徒的想法,那便只好看看五湖盟有没有镜湖派的传承了。”
“不,我想拜周叔做师父!”张成岭急切地说,鱼也不吃了,直挺挺跪在周絮面前,“师父,求您收我为徒!”
周絮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成岭……”
张成岭这会儿格外倔强起来:“师父,我想投在你门下!”
“起来!”周絮的声音严厉起来,“我最后说一遍,给我起来!”
“成岭,你先起来。”石冻春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真惹动张成岭拜师之心,一世苦笑不得,“哪有这么强买强卖的。”
等张成岭站起来,周絮上下打量他一番,又说:“你今年十四,已错过扎根基的最佳时机,恐怕这辈子都难窥最上乘武学之门径。”
他这话说得严格,温客行却轻笑起来:“这最上乘的武功,说的可是达摩祖师、长明剑仙之流,天下哪有几个人能做到?成岭如今开始练武,若足够勤奋,练成我这个样子也不难。”
他看张成岭还未明白过来的样子,又笑了一声:“‘嫌货才是买货人’。成岭,你周叔这是有心点拨你呢!”
张成岭脑子虽然转得不快,但心却很诚,闻言又“扑通”跪下了,还往前蹭了几步:“师——!”
“——不许乱喊!”周絮立刻打断他,“站起来!”
他虽这么说,但也被张成岭打动,伸手探了探他的骨骼经脉,一边皱眉,一边缓缓念出一段口诀来。
张成岭赶紧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记,结果挨了周絮手中树枝子一下:“坐下,好好打坐!不许偷懒!”
石冻春坐在一旁小声提醒:“眼观鼻、鼻观心,舌抵上腭,静气凝神——”
春寒料峭,大晚上的湖边还是有些冷。张成岭开头还有些冻得发抖,渐渐意沉丹田,整个人稳了下来。
温客行“咦”了一声:“这小子看起来笨笨的,悟性还不错么?”
周子舒丢开树枝,没好气道:“什么悟性。他不过是认死理,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而合了这入门心法的‘无我’之意。”
温客行看他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很满意的样子,垂眼一笑,喊了一句:“阿湘,把我的箫拿过来。”
“哎呦,您老人家原来还记得我坐在旁边啊。”顾湘翻了个白眼,还是认命地跑了一趟湖上的画舫将温客行的玉箫取来。
片刻后,这湖畔响起了一支曲子。周絮抬起眼皮看看他,像是有些诧异;石冻春也是大为惊讶。
如果说他这具壳子当初用作弊器拉满了四艺,那石冻春本人就是实实在在学过小提琴,有些音乐鉴赏能力的。
他虽然不知道这支曲子是什么,但却听得出来这曲子吹得很好。
他听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挪到周絮身边:“周兄,我觉得温公子不像是心怀鬼胎之人。”
周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就是脑子有病?”
曲子的音转了个诡异的弯儿。
石冻春咳嗽一声,委婉地找了个词:“……也许只是行事比较随心所欲。”
周絮心说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吃一堑长不了一智。只是刚想再说什么,胸腹之间已传来熟悉的感觉。
他立刻和成岭一样盘腿坐好,抱元守一。只是脸上到底还是青筋突起,显露出痛苦之色来。
“……!”石冻春被吓了一跳。
他倏地站起身来,险些被裙子绊了一下。这会儿听温客行吹箫时逐渐灌注了一分内力进去,便猜到周絮怕是旧伤发作了。
他虽然学过两式救人的医术,对医理却一窍不通的,这会儿踌躇了片刻,实在不敢妄动,只敢小声地问。
“周兄,你……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周絮一边调息,一边挤出几个字来:“没事,我自己就行。”
这模样看着就不太行的样子!
石冻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泄了气,慢吞吞地坐回去,把自己的本子和笔摸出来,开始写今晚的日志。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周絮其实也只是萍水相逢。
他们其实也算不上是朋友。等送张成岭到了三白山庄,他们大概就会各奔东西,从此江湖不相逢,有缘再见。周絮擅长易容,之后换一张脸,就算再见到,他说不定也认不出来。
可他其实是想和周絮交朋友的。
石冻春攥着铅笔,在这一日的日记里郁闷地涂了一团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