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纠结的地方。
这么小的年纪就展现出这样的才华,未来等待他的可不会是鲜花和掌声。
“嘛嘛,”休得列杰曼浑不在意,“就是这样才好,你不觉得现在的乐团太没有意思了吗?伦敦爱乐是这样,柏林爱乐也比之前更加保守,巴黎爱乐在佩蒂特的努力下还有点感觉,但他也只是首席。”
从他在巴赛上愿意配合狗卷荆就可以看出,这位法国首席并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他有他的想法和节奏,愿意给乐团带来新的改变。
但,一个乐团首席能改变的事太少了。
指挥家细数世界几个顶尖的乐团,代表世界乐团演奏风向标的他们都趋于保守,底下更小的乐团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的乐团可没有以前有趣了。”
海顿眉头锁死,并不赞同,“让一个年轻稚嫩的音乐家来改变乐坛这件事,是我们这些人的失责。”
狗卷荆身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巴赛冠军这个名头,过于大胆的举动都会让他成为众矢之至,负责任的德国人无法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那会毁掉他的。”
休得列杰曼却说:“我倒不觉得小荆有那么脆弱。”
这种不负责的话,让海顿对他怒目而视。
指挥家举起手投降:“这不是还有你和我在嘛……而且,那个小家伙的老师可不见得会坐视不管。”
藏了那么多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学生,不见得能让他简简单单做个“优秀的钢琴家”就完事了。
浪漫社的那几个人……哪个不是这样一个个走出来的。
就是因为这样桀骜不驯,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海顿没有松口:“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李斯特今年安排了大量的巡演,”休得列杰曼说的消息似乎毫不相关,海顿却听得一愣:“德国、奥地利、英国、意大利……今年他活动的范围变大了,听说还想来亚洲活动的,但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时间点,爆出这样的消息之后,很难说其中到底有没有巧合。
可就是这样的若有若无的关联,也会给狗卷荆带来巨大的关注。
这次不是艾丽莎耍手段引过来的那些外行人关注,而是实打实的业内关注。
“无论如何这次的演奏都不是小打小闹的游戏了,那还不如赌一把。”休得列杰曼笑道:“循规蹈矩的演奏可满足不了乐评人的笔的。”
海顿叹了口气。
休得列杰曼就是个赌徒,从他钢琴系转指挥系开始,这个男人往上爬的每一步都在赌,可怕的是他每一步都赌赢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也不只是运气好而已。
他比谁都能洞悉一般听众想要的东西,说不定这次也……
“好,我明白了。”海顿应了下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乐团的训练提上来了。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学生乐团的问题了,那自然不能用学生乐团那种懒懒散散的态度去考虑。
“演奏会现在定在什么时候?”
“5月底,不会耽误小荆提交留学申请的时间。”
“演奏会地点呢?”
“还没定,不过我猜也是东京歌剧城音乐厅吧。”
德国小提琴家把重要信息记在笔记本上,抬了抬他的眼镜,这一刻,海顿已经换了一种态度,严肃的样子让休得列杰曼为乐团的小家伙们默哀三秒钟。
德国人动真格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我们明天在练习室见。”
指挥家傻眼:“明天?明天我不……”
海顿抬了抬眼镜,方形眼镜让他仿佛见看见了自己的魔鬼经纪人。他声音低沉,包含威胁:“你不去?”
休得列杰曼:“……”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第182章
海顿刚开始在高桥纪之他们的眼里只是比较严厉的音乐家, 新年过后,他就变成了挥舞小鞭子魔鬼,唯一让学生们比较高兴的是, 他不止鞭策他们,还有懒散的休得列杰曼。
前有海顿, 中有桃平美奈子,后有飞来了日本的艾丽莎,三座大山的压迫下,休得列杰曼到4月份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喝酒联谊的时间,整个人犹如被迫营业的打工族,丧失了人生希望。
相比起指挥家, 海顿的积极得多了。他自带名家光环, 气场强大, 一个个学生在他面前跟个小鹌鹑似的,一遍一遍受他磨砺还不敢吱声。
难得能受到世界顶级音乐家的指导,含着泪都要练下去!
而且比起他们, 狗卷荆才是高压状态,交响曲改成协奏曲, 钢琴部分才是最重要的。海顿甚至会站在他旁边, 一遍一遍地听他演奏, 看得人头皮发麻。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很习惯海顿这样的高压严厉的气场, 在海顿提出意见的时候能够准确反馈, 甚至有模有样地和他讨论起来,后来连休得列杰曼都加入其中, 三个人的德语飚得一个快速, 不要说千秋, 留德的三木清良都不一定能跟上他们的节奏。
人与人的差别就跟人与鹌鹑的差别似的。
高桥纪之都忍不住和千秋真一吐槽:“真可怕, 到底还想要什么样的演奏?”
千秋真一也说不好。
但是毫无疑问,现在还不是狗卷荆的极限,千秋以为足够好的时候,下一次却发现还能更好一点,不知道为什么狗卷荆似乎对贝九这样高难度的主题共鸣度很高,那种深度甚至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贝九的千秋无法理解,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浅海的鱼,即便游过海底的深渊,感受着从中席卷上来的涌流,也难以理解它的深度。
而且……
千秋听着狗卷荆的钢琴闭上了双眼。
琴声里还有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意思。
他弹的不是普世意义上理解的贝九。
作为指挥,他和合作者的想法一致非常重要,所以当千秋发现自己有不明白的点时,他找到了狗卷荆。
小荆正抱着他的猫坐在听众席上看乐团练习,正常的猫肯定不准进入演奏厅的,架不住平安聪明,精准地瞄上了理事长美奈子,打滚卖萌贡献出了它水亮光滑的皮毛,硬是挤进了演奏厅。
海顿正把小提琴的两个声部的人一个一个提出来点评,大魔王气场全开,用词不是很严厉,也够人担惊受怕了。休得列杰曼赖在小荆身边看戏,生怕被小提琴家顺手就提溜出来。
看德国人教训学生,算是他最近为数不多的快乐了。
“真一觉得贝九是什么样的曲子?”
千秋仔细思索,给出了一个不算出彩但也绝不出错的答案:“人类之歌*?”
指挥家竖起耳朵,心思从台上转到两人中的对话里来。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但现在……我觉得是世界之歌。”狗卷荆哼了两句第四乐章:“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狗卷荆见证过大地的回忆,去过九天之上的高天原,看过虚无的世界之外,也聆听过孕育生命的大海之歌,这个世界很大,再看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他看见的不再是人类这个单一的群体。
如果还有神明伫立于世间,垂下慈悲的眼眸,祂的心情会不会是贝九这样?
只要这样一想,他就停不下来。
如果以前的狗卷荆一定不会这么放纵自己演奏,他不会偏离作曲家原本的意图,但他感受过的世界又让他从曲子当中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神明、人类、妖怪、咒灵……这个拥挤又多彩的世界。
千秋真一沉吟半晌,终于理解他钢琴里多出来的那些是
什么了。
“我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舞台上。
倒是窝在狗卷荆怀里的平安,眼神亮晶晶,声音像掺了砂糖一样甜:“喵!”
“对哦,也是想要平安听的歌。”小荆摸摸它毛脑袋。
休得列杰曼笑起来:“世界之歌?你胆子真大。”
小荆狡黠地眨眨眼:“但是很有趣!”
“没错,很有趣,哈哈哈!”
笑得太大声的德国人引起了海顿的注意,他让开了位置给千秋再次上台指挥,顺便把休得列杰曼拖上台。指挥家终于没有之前那么抗拒工作了,态度积极起来的他和海顿一起马力全开,不仅一左一右盯乐团,还一左一右盯钢琴。
别看休得列杰曼平时吊儿郎当混不吝的样子,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魔王气场和海顿不相上下。
……
乐团的演出最终真的定在了东京歌剧城音乐厅,狗卷荆曾经上过的舞台。四月底开放售票,不到一天就沽清了,这次的卖票人再也不是上次那些追星一样来看狗卷荆的外行人,而是实打实的音乐人,甚至是凑热闹的贵族。
可以说古典音乐界,这次真的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小小的岛国。
而越是迫近演出时间,狗卷荆就越觉得有一道无处不在的视线跟随着他,蝴蝶和平安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道令他熟悉的视线,蝴蝶也不藏起来了,一直绕着狗卷荆飞,平安好像又回到了被五条悟暗中窥视的日子,时不时炸个毛。
终于在五月初的某个晚上,来自天空之上的视线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