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竹晚几年不变的脸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琴酒,这种来历不明逆生长的副作用……还是想办法去掉比较好吧。”
“不需要去掉。”琴酒一口回绝,他看向秋山竹晚:“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秋山竹晚耸耸肩,颤抖的手掌藏在披风下:“不去就不去吧……临床数据全部完成后我会联系你的,没事我就先离开了。”
再不走,他要挺不住了。
琴酒知道秋山竹晚有多忙,不疑有他,带着伏特加走了,他并没带走剩下的半只药剂,第一是药剂伴生痛过大,除了秋山竹晚几乎没人能挺过去,二是他相信研究所,能送出让他放心的数据。
琴酒离开半分钟后,秋山竹晚才敢顺着墙壁滑落,方才靠坐的青白的石砖墙上赫然是四道血痕,指尖已经血肉模糊,他单手撑地,吐出一口鲜红,用手背抹了抹唇角。
……福地樱痴给他喝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痛苦,都是GT3的伴生痛症状,且无法被【伪装档案】转移,持续时间也没有归期。
疼死了。
眼前已经是一片斑斓,大片色彩模糊成色块,秋山竹晚咬了口舌头,发现无用,身体的痛苦更甚,他强迫自己冷静,但根本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
秋山竹晚的意识被一声尖叫惊醒,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眼前像是雨刷器刮玻璃似的,一点点散开雾气。
已经不疼了。
但秋山竹晚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一个穿着送牛奶的小青年的肩上,那人蹲在他面前,双瞳已经失去了
焦距,满脸是疼到了极致的惊恐。
大概是抄近路的牛奶公司员工……看秋山竹晚意识不清的倒在路边,好心靠近,却被做了替死鬼。
秋山竹晚松开手,楞楞地看着直挺挺倒地,尚有余温的小青年,他脏兮兮的手在那雪白的制服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手印,背在包里的牛奶瓶子噼里啪啦的倒了一地,乳白色的液体倾洒而出,和小青年身上留下的血混杂在一起。
……他,干了什么啊?
秋山竹晚再有意识时,已经跪在了地上,对着尸体疯了一样的发动异能,金色的光辉闪在白与红之间,却毫无效果。
【伪装档案】只作用于生者。
又有人替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
冷风吹过,脸上冰冷一片,秋山竹晚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大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战场开始,从用异能‘转换’第一条生命开始,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记住面孔的,记不住面孔的黑漆漆的剪影,都在脑海中闪过,化作一座重重的大山,压在他肩上,最后化作一只带着茧子的大手。
那带着古怪甜味的液体……是让异能失控的药剂吧,估计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效果大差不差,就是让他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靠本能行事。
秋山竹晚捂住脸,鼻翼间是奶香和血腥夹杂的难闻味道,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在生命垂危之际对无辜者出手,只为保命……这就是他的本能吗,完全和正义背道而驰的自私卑劣,老师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吗
这样的他,凭什么做一个警察。
就算拯救了世界,他又凭什么站在阳光下。
人在崩溃时,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没有思考,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涌出的郁念。
多年积攒的负面情绪一齐爆发,秋山竹晚跪在地上,眸子内里沉淀着、翻涌着污浊不堪的杂质,他无力的闭上了眼,那璀璨的金瞳暗淡无光。
秋山竹晚知道自己的所有崩溃都是随了福地樱痴的愿,但他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
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真的是值得的吗?
他的正义和坚持,真的……很幼稚吗?
如果……如果现在放下那可笑的,无人知晓的正义‘理想’,他是不是能就此清闲?
“竹君?”
秋山竹晚看见了条野采菊。
他又长高了些,一身军装更加丰神俊逸,头发长了点,梅红的发尾更显五官艳丽,正皱起眉,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药物导致的幻觉吗。
否则条野采菊怎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
估计也是老师击破他理智的一招。
秋山竹晚苦笑一下。
“你怎么了?”
于是,在对面问出这句话时,秋山竹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悲观念头开口。
“我杀人了。”
言语中带着些哽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委委屈屈,只想求得一个拥抱。
晶莹的泪珠又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更显皮肤薄的像白纸,覆了层水雾的瞳孔却配不上这副楚楚可怜的面相,浑浊至极。
如果是为了让他崩溃而生的幻觉,那条野大概会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用各种讥讽的语言嘲笑他吧,或许还会动手,就像当初他对着他开枪一样。
秋山竹晚心中瞬间涌现出十几种可能性,随后哭着哭着,突然发笑,心底全是对自己的嘲讽。
这种清醒的步入崩溃的感觉,实在令人作呕,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滑落深渊一样的无能为力。
能改变吗,能,只要他的心理再强大一些,理想再坚毅一些 ,便能轻而易举的改变现状。
可秋山竹晚有点累了。
只要放弃对付老师的想法,放弃那些繁重的绕大圈子的布局,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他便能过的很舒服吧。
结果却和他预料的不同。
直到看那人缓缓走进,蹲下,被拥入怀中,秋山竹晚都是懵的。
……真的条野?
条野采菊没说话,也没做多余的事情。
在附近发现秋山竹晚的气味是个意外,地上的尸体也说明了此处发生的故事繁杂,条野采菊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但听到那心声后,他便什么都不想做了。
那是好像虔诚的狂信徒信仰崩塌后绝望,迷茫、彷徨、惊恐、自我厌弃,聚集了深渊最谷底的绝望。
他的小骗子需要一个拥抱。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条野采菊,如果他做了除安慰外的其余事,哪怕只是一个微的蹙眉,他也会永远的失去一份很重要的东西。
“……我杀人了,条野。”秋山竹晚呢喃着,视线转向死不瞑目的牛奶派送员,一个才二十几岁的无辜青年:“我杀了他。”
这青年的人生才刚开始,秋山竹晚杀的很多无罪者的人生,也才刚开始。
他罪孽深重,罪不可赦。
条野采菊第一反应是,就这?
他无法理解秋山竹晚的崩溃,因为据他所知,秋山竹晚是绝不可能因为区区杀人就崩溃的,但条野采菊没问原因,轻轻拍了拍恋人的后背。
五年,他没怎么变,但身形更清瘦了,气息萎靡微弱,单薄的像张落水后干巴巴的纸,蝶骨颤抖着,又像是濒死的蝴蝶,脆弱纤细。
“没事的,竹君。”
“可是我杀了他。”
那句安慰换来的却是恋人的嚎啕大哭,条野采菊感受着趴在自己肩膀上抽噎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
他有些苦恼的分心去‘看’那具尸体,随后动作微微一顿,在秋山竹晚察觉到他的异样崩溃前开口。
“竹君,你先冷静,那个人,不是你杀的啊。”
秋山竹晚打了个哭嗝:“欸?”
见他终于安静,条野采菊松了口气,揉了揉秋山竹晚柔软的头发,指尖略过颈后的发丝,像为猫咪顺毛似的:“那个人不是你杀的,就算没有你的异能,他也会死。”
他组织了下语言:“他中了精神毒素,血检也很难查出端倪的那种生物毒,估计有个两三天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只有条野采菊才能如此迅速的察觉到。
为了安慰恋人,他说道:“他的死因是毒,不是你。”
第97章
秋山竹晚被这一句话安慰好了。
毕竟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只需要远远的海市蜃楼便能咬着牙继续存活, 崩溃中的人可能只需要一个由头,所有的悲观就能化作希望。
他想, 自己为了理想付出了那么多, 又是熬夜又是众叛亲离,机关算尽,死了那么多胃细胞脑细胞, 掉了那么多头发,这时候放弃,也太可惜了。
就算做了错事, 就算可笑荒谬,希望渺茫, 他也必须咬着牙走下去, 因为……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 不能叫他们白死。
“我的竹只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好了。”
那是早已逝去的母亲留给他的话。
秋山竹晚坚定了信念, 福地樱痴的阴谋被瓦解, 但还有个重要的问题需要他解决。
就算秋山竹晚用最快速度,在安慰自己,坚定信念的同时还掩盖了心跳, 依旧会被‘无明之王’捕捉。
“好了吗?”
条野采菊的态度和秋山竹晚调整情绪一样, 转变的很快, 他将人禁锢在怀中,两只胳膊像是不可撼动的铁链, 贪恋的蹭了蹭恋人的颈窝。
“你想先招什么?竹君?”
语气温柔,但也带着病态的残虐, 似乎秋山竹晚说错一句话, 他就要将他腿打断, 用铁链永生永世的锁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