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知子希望带着卯生离开,希望带着自己的孩子走向他们这些已死之人真正该前往的彼岸,希望带着卯生和丈夫重聚,然后和丈夫一起,给他们疲倦的孩子一个拥抱。
她想要告诉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不是你的过错。
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
茶茶不希望离开自己的父亲。
大概没人愿意与自己的珍视之人生死两隔。
咒女的绝对诅咒很强。
但违反因果轮回常理的愿望,反而会被扭曲。
佐知子就是最好的前例。
所以,如果能够觉醒自己的力量的话……茶茶最想要的,只会是永久的固定住卯生的人性。
那样的话,卯生就再也不会失控。
那样的话,他们就能够回到以往的日常。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卯生就会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孩子、直到他们长大、年老、去世。
。
但……那然后呢?
茶茶想道,然后垂着脑袋,最后无声的抬手将眼角的水迹擦掉。
“佐知子奶奶。”
棕发的少女眼眶通红,她声音微哑的呼唤着亡灵。
漂亮却落魄的亡灵夫人去拥抱她。
然后,先代咒女的残魂顺利的融入那无条件接纳她的少女体内。
第186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一位温柔的高大怪物与一个小小的孩子相遇了。
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好喜欢怪物先生。
她亲昵的黏着对方,调皮的在怪物先生那高大的身躯上爬上爬下,然后扬着没有半点警惕性的天真笑容,抬手将漂亮的花朵递给怪物。
小小的孩子从怪物先生那里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加美好的爱。
因为太喜欢对方了,所以小小的孩子在敏锐的察觉到怪物先生的颓丧与孤寂之后,担心的提出了疑问。
「卯生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呆在后山的树林里呢?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虽然很寂寞……但我必须在那里等人。」
「在等谁呀?等到了之后就会离开院子了吗?」
「等待鹤见的家主完成约定,将能祓除我的人带到我面前……我在等我被祓除的那天。」
那就是约定的开始。
那就是命运的转折。
「为什么想要被祓除?」
「因为我太痛苦了。」
「被祓除后就不会痛了吗?」
「……啊,被祓除后就不会痛苦了吧。」
年幼的、不知道祓除含义、更不知道对面咒灵有多么可怕危险的孩子,扬起笑容这么说道:
「那这样好不好,茶茶会从现在开始努力,如果卯生先生一直等不到那个人的话……以后就由长大后的茶茶来祓除你,这样你就不会再痛了。」
只有四岁大的孩子单纯的将“祓除”与“不会让咒灵先生痛苦”画上等号。
所以这么认认真真的说出了誓言。
——哪怕这对几乎无法使用咒力的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不是束缚。
更不是契约。
而是什么都没有的……哪怕是违约也没有惩罚的“口头约定”。
大概只有世界上的头号笨蛋,才会把四岁大的孩子那天真无邪的“口头约定”当真吧?
所以,怪物先生应该是个笨蛋。
或者说自愿忽视所有的不合理,心甘情愿的去当个笨蛋。
孤独的怪物因为那个孩子而得到救赎,最终飞蛾扑火般被小太阳一样的对方所吸引、将孩童天真无邪的约定藏在了心底。
怪物认真正视了孩子天真的誓言。
他说:好啊。
约定好了,以后由你来祓除我,也只能由你来祓除我。
在那之前,我会保护你长大,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怪物收养了孩子、走出了自我封印的牢笼。
怪物生疏的、耐心的学习为人父母的技能。
怪物绞尽脑汁的赚钱养家、一点点将孩子抚养长大。
怪物幸福的过了好多好多天。
——然后,从不提起昔日的“约定”。
怪物并不怀疑昔日的“口头约定”。
但同时,怪物也明白年幼的孩子会记得当年约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并且也做好了被毁约、自己独自被留下的心理准备。
两个互相矛盾、互相否定的想法会同时存在……这很微妙吧?
偏偏怪物先生的确这么想着。
仿佛“感性”和“理性”各执己见的互相拉扯,最终达成了平衡。
而长大后的茶茶因为出色的记忆力……其实并未忘记昔日的约定。
但她想过食言的。
毕竟在理解了「祓除」的含义后,谁会想要杀死自己爱着的家人呢?
所以女孩才会装作完全不记得的模样。
更何况,有着庞大咒力却无法使用的茶茶也没有这个能力祓除掉卯生。
她虽然有着咒女体质,但也因为无法满足突破界限的条件而被搁置一旁。
毕竟咒女的苏醒需要经历过最深最重的绝望和痛苦。
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生命的濒危或者伤心难过就可以达成的,而是需要失去一切希望与光芒、彻底丧失求生欲那般的心如死灰与随之燃起的仇恨怒火的催生,才能够成功。
被爱着、被保护着、有着值得信赖与托付的家人朋友并且坚强不屈的茶茶,本该永远都达不到这个条件。
但世事难料。
。
被怨灵附身,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好冷好冷。
怨灵的苦痛与不甘,几乎要冻伤她的五脏六腑。
这是哪怕到最后还依旧因为有其他家人、同伴的存在而仍旧保留着些许期待与希望的茶茶无法想象的阴冷。
那股阴冷仿佛会感染一般,在不停的将希望和光芒吞噬殆尽。
茶茶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随后痛彻的闭上眼,再抬头,看向远处被五条悟阻拦的咒灵。
“我当年的约定……其实是不希望再让爸爸你沉浸在痛苦当中。”
少女在自言自语着。
因为毫不防备的完全接纳佐知子的残魂,被残魂无意识干扰的她有些分不清自我。
“因为,你那个时候一直都很难过,一直都……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你说你在等祓除你的人出现,你说的祓除能让你不再痛苦。”
“所以,我提出约定的真正原因,其实就只是想要让你轻松快乐而已。”
茶茶和佐知子的记忆互相交织着。
少女的身体在异变,她沉寂了十来年都毫无动静的庞大咒力开始雀跃涌动。
……咒女的界限突破了。
五条悟瞬间看茶茶一眼,神情愕然,然后瞬间亮起。
惠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妹妹。
茶茶红着眼眶,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所以,这应该也不算食言吧?”
她声音带上哭腔:“我是家里最小也最被疼爱的孩子,所以稍稍耍赖了一点,爸爸也会原谅我吧?”
棕发的少女做出了决定。
祓除卯生吗?
封印卯生吗?
不。
他需要的不是这些。
茶茶手一松,特级咒物狱门疆被视为路边石块般丢弃,随后,她双手交握在一起。
咒女艰难的、颤抖着做出了一生一次的绝对诅咒。
茶茶的声音和佐知子的声音混杂着同时响起,带着叠音,听上去有些怪异悚然,但却带着相同的难过和期盼。
她们说:“解除吧,诅咒啊,安眠吧,无罪者啊。”
庞大的咒力骤然迸发,不合理的扭曲终于被掰回正轨。
。
卯生觉得自己睡了好久。
他被黑暗吞噬,整个人浑浑噩噩。
他挣扎着,但却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直到突然间,回忆突然的爆发。
卯生永远无法释怀的过往再一次的呈现。
于是,他又想起来了。
自己是卯生。
自己变为了咒灵。
自己失控了。
自己杀了人。
自己杀害了昔日相信他、追随他的鹤见家部下。
自己杀害了……母亲。
于是,绝望与痛苦又一次找上了他,仿佛要将他再一次撕裂。
咒灵颤抖着蜷缩在地上。
他嘶吼着,咆哮着,泣血般的悲鸣着。
只是这一次,周围没人说他是怪物,也没人对他投向恐惧与厌恶的目光。
只是这一次,有谁走到他面前跪坐下来,轻轻伸手环抱住了蜷缩在地的咒灵。
那是好熟悉的怀抱啊。
带着淡淡的香味。
那是好怀念的双手啊。
会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那是好动听的歌声啊。
轻轻哼着遥远童谣的嗓音带着安抚和心疼。
卯生本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怀抱、以后都只能够在痛苦的回忆中重温。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随后张了张嘴:“母……亲……?”
优雅的白鹤夫人面容干净、一如既往的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