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眉心,不大痛快。
相信我, 任何人被突然地从温存的被窝里拉走, 心情都不会很美妙,更何况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牌人形抱枕的人了。
离开温柔乡, 被迫来到一个麻烦精的内心世界里,就算是工作, 也只会叫人烦躁。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你向我求助的吧?】
“没办法嘛。”「枢木朱雀」说,“抓来的死灵根本帮不到我,我只能另寻良策,遇到你这只生魄真的是偶然。”
你还委屈上了?
对没错, 正如各位猜想,这位就是副人格。而我则很不幸地被他选中,灵魂被他从本尊的身体里拖来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
为了区别于那个神经病主人格,在此我以「枢木朱雀」称之。
【就不能提前暗示一下, 给个准备?】
“我抓你脚踝那一下不算暗示吗?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演的吧。白天遇到灵异事件, 晚上就会撞鬼。”「枢木朱雀」很无辜。
他眨巴眨巴眼睛, 祖母绿的眼眸中流转出可怜兮兮的意味。
不是, 这白切黑的感觉,你和那个主人格有什么区别?
「枢木朱雀」就又说话了:“主要我发现你和那些死灵不一样, 你的魂魄很难进入这个空间,于是我就在你身上做了记号,等到夜晚——只有在主人格陷入沉睡的时候,我干预现实的能力才会有很小幅度的加强。”
话说你接受千奇百怪设定的能力还挺强?
【总是我知道自己为何来这里的原因了,你也说说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吧,你清楚的吧?那位打败你将你困在这里的人格,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
「枢木朱雀」放空片刻,回答道:“大概是我十一岁那年的事情……”
【打住,从那时候说起可真叫人头大了。】
「枢木朱雀」默然,尔后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我重逢鲁路修的那天……”在看到我无语的表情后,他拔高了声音,愤而反抗强权,“那真的很重要啊。”
【具体事宜可以稍后再说,我已经确认你是零雀。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到自己在原本世界的一切记忆,也很想知道,这位占领身体的主人格为什么要装作这个世界原生人,安然地在这里生活。但首要的,我需要一个结论,直接了当的结论,为什么主人格的你和副人格的你会产生分歧?】
“……”
“好吧。”
“零之镇魂曲,你知道吗?因为它,”「枢木朱雀」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语言,“鲁路修死了。”
老实说,我并不意外。
因为在此之前,我预想过这个可能性。
自从我根据枢木朱雀任务期间的行为和心理,下结论他是零雀后,我曾经思考过各色各样的原因,但很快意识到矛盾之处——零雀的存在,按理来说,和鲁路修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兼容的。
原因很简单,这场超能力失控带来的世界混乱仅仅是空间上的,时间线上并没有出问题。
从同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两个人,一定是处于同时空的。
也就是说,R1时期的朱雀捆绑着R1时期的鲁路修,皇骑雀捆绑着皇帝修,另一个世界同条时间线的人们也许会以相异的面貌出现在这个世界(比如镇魂曲后早已参见工作的米蕾,现在还是阿什弗雷学园的会长),但这条时间线上消失的人绝对不会在「这个世界」起死回生。
【那这个鲁路修是怎么回事?】
“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这里是并没有鲁路修的。我作为阿什弗雷学园的一名学生,兼军队一员,过着与在曾经世界前期相差无几的生活,唯一有区别的是,我的生活中没有关鲁路修,甚至我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因为已死的鲁路修无法和你一起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就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同时受到「这个世界」自我修正的影响,你的失去,很正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安慰,但这话应该能让他好受许多。
“你也会关心人啊。”结果「枢木朱雀」拉长了声音,转而困惑又好奇地打量我,“我还以为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形兵器呢。”
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心调侃我,你毒舌属性挺重的有人提醒过你吗:)
你的主副人格果然除了观念不同,其他属性真的完全一致吧?
【继续。】
是的,对你,我没有感情。
「枢木朱雀」蔫蔫地“哦”了一声,倒是很听话:“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个噩梦,梦境非常真实,我站在游行花车的高台之上,泪流满面地将手里的长剑捅进某人的胸膛。”
“明明是将死之人,他却在微笑,明明我疼痛到无法呼吸,却任由他缓慢地栽下王座。”
“……明明有人被杀,四下里却尽是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那个人是谁,但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心悸,然后醒来的瞬间,我准确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鲁路修?零之镇魂曲?】
「枢木朱雀」没有回答:“有种像是小说倒叙的笔法,我先是预见了结局,然后才用几夜的时间走过了结局以前的十七年。”
“紧接着,一封匿名信,就这么寄到我宅邸的邮箱中。”
【信?】
“几张照片,上面有你,还有几个人,寄信人称之为‘走失者’。‘走失者’年纪都不大,我利用军队的职位便利查过他们的资料,很遗憾,他们像是完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般,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寄信人告诉我说,「这个世界」不是我原本的世界,而是错乱后产生的世界。你作为一切的源头,正在送‘走失者’回家。”
……虽然走失者这个称呼略显中二,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寄信人显然对我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你相信了?】
“我相信了。因为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像是刻在骨子里抹不掉的一部分,感同身受的悲欢喜乐。”
“他让我做抉择,是回到原本的世界,还是留下来。”
我上下扫看他一眼。
【看来你选择了后者。】
「枢木朱雀」苦笑一声:“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应该停留在虚幻的美好之中——我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但再老生常谈的道理,我却根本不能说服自己。”
对方沙哑着声音,那听上去有气无力,祖母绿色的虹膜在此刻不被任何多余的光亮所干扰。这个时候他完全表现出一个失败者的沮丧,看不到半分凌厉的少年意气。
“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可能缺乏的就是一点,与现实、与自己和解的勇气吧。”
也是……人之常情。
比如我根本想象不了夜斗不在的世界,哪怕我只是回到了三个月前的常态,我想我也是没办法接受的。
“某天开始,我不再做梦,入睡后只有满世界的虚无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我连在睡梦中都见不到相见的人——于是我许愿了,希望再一次见到鲁路修。”
“强烈的愿望真的被实现了,鲁路修在这个世界‘复活’。”
“早上起来睁开眼睛,见到他微笑着同我打招呼,活生生的,像是一道明媚的艳阳。他向我问候昨夜睡得怎么样,而我下意识地反应居然不是高兴,我高兴不起来。”「枢木朱雀」脸色很难看,他撑起疲倦的脸孔,又表现出久违的自我厌弃,“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但我……害怕了。不,不只是害怕,是恐惧。很奇怪吧?我居然会恐惧鲁路修。”
“但我没有办法希望他消失……”
“如果是这样,就相当于我就又杀了他一遍。”「枢木朱雀」蜷缩起身体,用臂膀掩盖住面容,很快他发闷的啜泣声传来,“我不想再杀死他了。”
【所以你彻底落败了吗?】
决心正视现实的理性被坚持沉溺过去的感性丢进了这个漆黑的内心世界。
幻想了一个在阿什弗雷学园就读的鲁路修……吗?
这大概是枢木朱雀最期望的那段美好时光吧。
我耐心地等待他收拾好情绪,青年沙哑着嗓音继续说:“但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感到困扰的吧?原本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也会感到困扰的吧。”
“我想为此负责。”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挽救力量的「枢木朱雀」渴望再获得一次机会,但知晓了缘由的我,真的能做什么吗?
我沉思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件忽然发生。
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凭空出现无数只戴着诡异面具的异形动物。那种外形,尖尖的头颚,略长的脸部,直立的耳朵,身后耷拉着的粗长尾巴,他张嘴或者抬起爪子时露出杀伤力惊人的锐利武器。
和一般的狗有所区别,如果非要归为犬科的话,大概只有狼这类动物才能勉强符合标准。
而那些面具上的图案无一例外,只有一只睁大的眼睛。
狼们凶恶地将「枢木朱雀」扑倒在地,他们面目可怖,涎水直流,疯狂地撕咬着「枢木朱雀」的躯干。
我试图阻止,那些癫狂的畜生回头狠狠啃了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