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忙恩谢不迭。
这一番送别送了半个多时辰,这四五百人的车队总算慢吞吞地南下而去。
水护法上前禀告道:“丞相,刚得到消息,那梅竹丫头果然进了公主府!只是,那驸马今儿个一大早就出城去了怀来,怕是没碰上啊!”
欲仙面色一凝:“如此不巧?她什么时候回来?”
水护法道:“从吏部得到消息说是她只请了四日假,想必不会很久。”
欲仙沉思了片刻:“也罢,反正那接仙台的地形我已熟悉,她只要在冬至前回来便是——我们先走吧!”
土护法上前问道:“丞相,现在是回欲仙宫,还是去往那丞相府?”
欲仙哈哈一笑:“虽然那丫头没找到驸马,但谁知道是不是搬了什么别的救兵?先去丞相府,咱们把那位冯老爷子弄回宫里头去!”
欲仙帮众人打南门进了城时,张绍民和天香也正从北郊的接仙台策马回城。二人并辔而行,一路却是缓缓走着,好在马上低声细语,商议着不可为外人道的秘事。
待快到了公主府,张绍民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这事,真的就这样瞒着驸马?”
天香从马上翻身下来:“你们之前筹划接手接仙台的营建,不也是瞒着我的吗?”
张绍民也下了马来:“那怎么一样?公主你这——”他斟酌着是说“筹划”还是“异想”,一时迟疑了。
“怎么不一样?”天香愤愤道,“莫不是只许她驸马放火,不许我公主点灯?”
张绍民笑了:“公主,我觉得还是跟他商量下比较好。”
天香摇头:“驸马行事方正,想必更愿意用堂堂正正的阳谋。此事过于异想天开,她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反是徒增烦恼。”
张绍民腹诽:你还知道是异想天开啊!
却听到天香继续问:“怎么,你不自信?觉得这事仅靠着你自己压不住?”
“那怎么能?”张绍民自傲道,“微臣带京营的人也有月余,虽说还没到如臂使指的地步,但对付些江湖草莽,是绰绰有余的。”
天香颔首:“那就成了。”
张绍民沉思一刻,低声道:“只是公主你这谋划,着实有风险。为安全起见,我们不如荒唐对荒唐。他既是要接仙,我们便让他接到仙,只是接的却不是他要的仙,而是我们的人,传达的是我们的意图,到那时他也无从辩驳啊!何必做如此大的局?”
张绍民这是又提出了上辈子那个装神弄鬼的法子来,但那是弱势时的不得已为之,此时怎么能再用呢?
天香摇了摇头:“张绍民,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变相的妥协。”她微微抬头望着张绍民,那张她在前生的后十年里,几乎每日都要打交道的——政客的脸,“你要知道,一力降十会,如果不用雷霆万钧的法子把他打得彻底不能翻身,他就永远都会跳出来蹦跶。现下我们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手里有兵有权,定然要用好了才是。”
张绍民一怔,长身谢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公主赐教。”
天香退了一步,心中默念:不用谢,这都是我从你那里学来的道理。
张绍民直起身来,声气已经比方才笃定了许多:“既然公主主意已定,我肯定会帮着你将此事做成。只是此事成败,非是在我,却是全都系在那颗‘药引子’身上。不知这个‘药引子’,哪里寻得呢?”
天香笑道:“你放心,这‘药引子’我已定下,只是这方子,我们还需慢慢开。”
张绍民思忖了片刻心头一亮,顿时也笑了声:“——对了,公主,我听说,你近来很喜欢桂花酿?”
“呃……是。”
张绍民道:“我是江南人士,我家乡那边每到冬至都会喝冬阳酒,正是用桂花做的。我宦游在外,最是想念这一口滋味,所以今年特意自己酿了一些,待起了窖就派人给你送来。”
天香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冯素贞耳提面命不敢贪杯,自是欣然笑纳了。
天香回了公主府,先去寻了刘倩,刘倩在此住了这两天心里也是有些索然,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告辞。
天香屏退了闲杂人等,郑重地对刘倩说道:“李夫人,我知道你家遭逢剧变,想必你家人现在不想过问任何朝政大事。现在有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不得不托刘兄相帮,要拜托李夫人帮我做个说客了!”
刘倩感受到了天香不同寻常的认真,忙点了点头:“公主请明言。”
日落星起,月沉日出,须臾间便过去了一个日夜。
天香第二次踏入了欲仙宫。
欲仙宫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都请了我进来还装这副作派?天香不屑笑笑,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虽然仍是个炼丹房,但欲仙宫比以前多了不少文玩物事,原本的道士蒲团也变成了实木桌椅,桌案上还摆着邸抄文书,仿佛真的是个清贵的官宦之家那般。
天香没什么心思去琢磨这欲仙自打当了丞相后品味有了多大的提升,而是直接一甘蔗朝着那硕大的炼丹炉砸去。
“嘭”的一声余声悠扬,欲仙怒气冲冲地现了身:“公主好大的脾气,居然敢砸本官的炼丹炉!”
天香“噗嗤”一声笑了:“你就是当了官儿,也到底还是个道士啊!”
“哼!”欲仙气极,却仍是压着火对天香客气道,“公主你来此做什么?”
天香用甘蔗敲着掌心,几步走到欲仙的座位上,施施然落座,将长腿搁在了欲仙的书案上:“呵,我来,自然是因为你又招惹了我。”
欲仙狐疑地盯着她,四处打量了一番:“公主,此时可没有金丹让你碰瓷了。”
天香哂笑一声,抬起下巴,慢条斯理道:“欲仙,你抓了冯少卿,到底是想要什么?”
欲仙奇异地盯着天香,渐渐地,脸上的神情变成了似乎是想笑的模样,终于,他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倒是贫——咳,本官疏忽了,本以为,我留到最后的这张牌,会引来那位本尊。却没想到,原来,公主真的也是知情人呐。”
天香似笑非笑地盯着欲仙:“少跟我打太极,说吧,你大费周折地抓这么一个老头儿做什么?”
欲仙却从容起来:“本官还想问问,公主你对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关心呢?”
天香笑道:“你不知道吧,本宫在妙州的时候可参加过这冯老头儿家的比武招亲。我是险些做了他们家女婿的,自然有点情分。”
欲仙暧昧笑道:“哟,看来,这情分还不小啊……”他哈哈大笑,“我就说,这一场假凤虚凰的姻缘,怎么还能演出这么长时间的恩爱情笃?原来,公主是动了真情啊!”他觉得可乐至极,忍不住又大笑了几声,“公主,那驸马可让你满意了?可需要贫——本官给你弄些道家常用的丹药玩物来?”
他言辞中已经出现了狎昵之意,天香面不改色,仍是静静盯着欲仙:“出家人你的废话真多。快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欲仙得意洋洋,却是不紧不慢地查看起了炼丹炉的火候来。
天香并不打断他,仍一旁冷眼看着,顺手抄起了一本邸抄来,看着看着,对着上面欲仙歪歪扭扭的批注笑了几声。
却是欲仙首先绷不住了,他上前一把抽走了天香手里的邸抄:“公主,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天香挑眼道:“早该如此。”
欲仙冷声道:“冬至之日,我要在接仙台上施展迎仙之术,届时,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都会应我之邀,下凡与皇上一晤。”
天香懒懒抬了抬眼皮:“杂毛丞相既然有跳大神的好手段,到时候本宫真得好好看一看。”
欲仙没有理会她言辞中的戏谑,冷笑一声道:“公主,多亏了你的好安排。眼下的接仙台被你们把持得密不透风,你们现下有兵又有钱,本官纵然请来了真神怕是也会被张绍民带着京营拦截在外啊。”
天香哈哈笑道:“原来张绍民比太上老君还要厉害,难道他是张天师还是张果老不成?”面上戏谑,心里却是一寒,没想到,正因为今生比前世有了太大的优势,反而让欲仙不敢托大,非要在私底下动手脚了。
欲仙冷脸道:“若是本官届时迎不来上神,本官就只好向皇上告罪,说是因为朝中有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方才导致仙家震怒,不肯莅临赐药了!”
天香脸上的笑渐渐敛去:“你胡说些什么!”
欲仙似笑非笑:“这混乱阴阳的女驸马,妖人妖服,颠倒伦常,甚至还污了天家公主的清誉——自然会使得仙家不悦,从而绝了皇帝的修仙之路。公主你说,皇上他会不会无比地震怒呢?”
天香定定盯着欲仙:“你所求的,便是要在接仙台上顺利接到神仙,是也不是?”
欲仙笑了笑,一字一句慢声道:“公主你可听好了,我是要接到——我想接到的神仙。”
天香沉吟了半晌:“我答应你,你会接到你想接到的神仙。”
欲仙看着天香的神情,嘿然笑道:“公主啊,你莫要想着让那驸马此刻便逃。冯少卿在我手里,她若是跑了,接仙台上,我就会拿冯少卿抵死。”
天香拧眉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老杂毛是不是已经害了冯少卿的性命?”
欲仙笑道:“公主放心,冯少卿是我的护身符,我是要带着他去接仙台的,怎么会轻易让他死呢?”
天香道:“我要见他!”
欲仙仍是笑:“公主对这个便宜丈人倒是很上心啊,看来果然这位是驸马爷的软肋。公主来此已是如此,不知道若是今天来的人是她的话,又是怎样一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