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出声,吓死人不偿命是吧。”
叶白衣冷笑道:“堂堂鬼主要是被吓死了,那可真贻笑大方了。”
颠勺的手顿了一下,温客行道:“你吓不死我,倒是能气死我。”
叶白衣道:“我已得知你的身份,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温客行翻了个白眼,“我怕你就不杀我了?”
“嘿,你这小子怎么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对我说话?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敢,你长明山剑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
“不过什么?”叶白衣好奇道。
“身为鬼主,我有愧于师父爹娘的期盼,有愧于成岭的信赖,但是叶白衣,我无愧于你。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底气不足?为什么要怕你?甄衍早就死了,我还怕再死一次?”
“哼,无愧……你的确无愧于我,是长青爷俩有愧于你。臭小子,只要你以后不回鬼谷,我就不对你下手。”
重新起锅热油,将菜倒入锅中,崩出的热油带起一团火焰。“不行,我必须回鬼谷。”
“嘿,小子,你别得寸进尺啊!你若执意继续为祸江湖,我现在就宰了你。”
温客行继续颠勺。“叶白衣,无常鬼早就跟赵敬毒蝎勾搭上了,我若不回去镇着,你觉得他能乖乖呆在鬼谷?”
叶白衣讶然道:“你是为了震慑恶鬼?直接杀了不就行了!”
“我说你除了杀人还会干什么?杀了一个无常鬼,就没有其他恶鬼打琉璃甲的主意了?而且那是三千恶鬼,我再自负也不敢说能凭一人之力全部杀光。而且,鬼谷还有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我说过要好好安顿她们。”
“鬼谷还有可怜人?”叶白衣不信。
“薄情司听说过没有?都是一些被辜负被欺凌的可怜女子。她们都是被罗姨救下,你说她们该死吗?”
叶白衣默然,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
温客行倒是摸不着头脑了。虽然知道这叶白衣不是坏人,但光幕里是阿絮又打又吼的才制止了他,师父到底跟他说什么了,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饭毕,温客行对张成岭道:“成岭,我有事要对你说。”
“啊?”张成岭虽然年纪小,但却十分敏锐,温客行虽然语调平静,但他还是听出了一丝的颤音。
“师父……”他求助地看向周子舒。
周子舒张了张嘴,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秦怀章道:“去吧,衍儿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长大了,有些事情得自己做决定了。”
看着秦怀章将叶白衣和周子舒一并带走,张成岭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师叔,什么事?”
温客行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成岭,对不起……”
“啊?”
“镜湖派被灭,与我有关。”
张成岭瞪大了眼睛。“师叔,你不是说这事是赵敬勾结无常鬼干的吗?而且甄伯伯也是被赵敬和鬼谷害了的。”
温客行蹲下,看着张成岭道:“不错,我爹娘是被鬼谷害死的。可是,我也被老鬼主带去鬼谷,从那里长大。”
“可是那天,是你和湘姐姐救了我……湘姐姐也是鬼谷的人吗?”
温客行点点头道:“阿湘还小就被掳到鬼谷,那老鬼主要用孩子们练邪功,最后只剩下阿湘一个。”
“你和湘姐姐是无常鬼的手下?你们也参与了?!”张成岭愤怒道。
“不,我不是无常鬼的手下,那日我确实在镜湖山庄,但我杀镜湖派的人……不过,杀不杀都差不多。”
听到温客行没有对镜湖派的门人出手,张成岭松了口气。“只要你没参与就好。”
“成岭,你听我说完。”温客行为他擦掉眼泪,“我不是哪头恶鬼的手下,我是鬼谷谷主,群鬼破誓出谷就是我的命令。那首‘五湖水天下汇’歌谣的下半阙就是我命人传出来的……”
张成岭呆愣当场。半晌,歇斯底里道:“你为什要这么做!”
“为了报仇,为了给我爹娘报仇,为了让当年逼迫过我们的都付出代价,我便对你做了跟他们对我做的一样的事情……”
“可是你的仇人是鬼谷,是赵敬,为什么要连累我们镜湖派?!”张成岭嚎啕大哭。
“对不起。我喝了孟婆汤,忘记了是赵敬害死我爹娘,只记得高崇他们对我爹娘不闻不问,便视五湖盟为死敌。那时候我疯到了极致,只想报仇,认定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杀,哪想过会不会牵连无辜。我放任恶鬼出谷,放任他们为了琉璃甲掀起腥风血雨,只是为了报我的仇,我要与这浊世共焚。”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阿絮,或许是因为你像当年甄衍……”
张成岭只是哭泣,却不接话。
“从我知道张大侠是被打断腿才不能替容炫说话,才不能拉我爹娘一把时,我便后悔了。我想补偿你,但我也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补偿不了,我没法让你爹和哥哥们复活,是我连累你成了孤儿……”
“我对不住你,你随时都可以找我报仇,我绝不还手。”说完这句,温客行黯然离去,只留张成岭一人抱头痛哭。
过了一会,有人推门而入,张成岭抹了一把眼泪,定睛一看,竟是周子舒。
周子舒坐到张成岭身边,将他搂进怀里轻轻安抚。“成岭,对不起。”
张成岭浑身一僵,带着哭腔道:“师父,您也知道?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算早,所幸,也不是太晚。”
“那太师父……”
“师父是与我一同知道的。”
“你们都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张成岭挣扎起来。“你们都骗我……”
周子舒紧紧抱住张成岭。“成岭,我和你太师父不会阻止你报仇。你和老温都是四季山庄的弟子,我们没法偏袒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不告诉你,是因为时机未到。你还小,万一当场叫破老温的身份,赵敬他定然有所行动。”
“你们担心赵敬,就不担心高伯伯和沈叔叔吗?”
周子舒道:“他们早就知道老温的身份。”
张成岭蓦然瞪大了眼睛。
“或许是上天的恩赐,让我们一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们才能跟高盟主结盟,共同对付赵敬和毒蝎。若没有那番奇遇,老温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奇遇?”
“是的,奇遇。”周子舒将一行人被白光带走,观看光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张成岭。
张成岭眼睛瞪得像铜铃。“所以你们是看了光幕才知道赵敬才是幕后黑手?知道他勾结的是无常鬼?”
周子舒道:“反了。老温早就知道无常鬼有异心,只是不知他勾结的是赵敬。”
“师父,我现在脑子很乱……”张成岭抽泣道。
“我知道。成岭,我来不是让你原谅老温,咱们四季山庄虽然尊师重道,但做师父的绝不会逼徒弟做违心之事。恶鬼出山是老温做的决定,他就该为这个决定造成的结果负责。作为镜湖派的遗孤,你有资格恨所有与镜湖派灭门有关的人。无论你原谅与否,无论你找不找老温报仇,你都是我的徒弟。”
张成岭含泪点了点头。
安抚完小的,还得去安抚大的。周子舒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劳碌命掬一把辛酸泪。
抬脚踹了踹坐在火堆旁愣神的温客行,周子舒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是你决定告诉成岭的,现在又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阿絮,我心里好难受。”温客行把头歪在周子舒的肩膀上,闷闷道。
“成岭是个懂事的孩子,他……”
“不,阿絮,其实我不希望他那么懂事。哪怕他真砍我一刀也比就这么把灭门之仇揭过去强。他还是个孩子,有任性的权力,我不想他为了展现自己心胸开阔就轻易说出原谅。”
周子舒鼻头一酸。“老温,我不会让成岭受你受过的罪。”
“我知道,阿絮,还好成岭遇上了你。”
“傻子,要不是你和阿湘,我和成岭恐怕不能活着走出镜湖山庄和破庙。”
“哪有,我们阿絮那么厉害,就那些杂碎怎能害了你。”
周子舒不再说话,而是抬头看向天上。顺着他的目光,温客行看到了皎洁的白玉盘高挂空中,月圆,人也圆。
纠结了一整夜,在第二日周子舒送饭的时候,张成岭提出要见温客行。
“血洗镜湖派,真的不是你的命令吗?”一打照面,张成岭就直截了当地问。
温客行愣了一下,张成岭接着道:“我只想听真话。”
温客行郑重道:“不是我下的令,血洗镜湖派为的是琉璃甲,而我,不想要琉璃甲。”
张成岭低下头想了一阵,“我相信你……”声音很低,温客行却听得很清楚。
“那,师叔,你能保证以后不再牵连无辜吗?”
快步走到张成岭跟前,温客行扳过他的肩膀,让张成岭直视自己的眼睛。“成岭,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那么偏激,不会为了自己报仇而牵连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