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刘延祐到了交州之后看到这么一个烂摊子,真是想辞官回老家的冲动都有了。
粮仓是空的,军械库是空的,百姓还都一个个没有存粮,饿死者众,对于刺史来了都没什么反应。
刘延祐就算是再厉害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主要的是他本来也不擅长治民。
骆时行送来的这些粮食虽然未必能够解决根本问题,但总算是能缓和一下现在的情况,到时候刘延祐在奏疏上也好意思跟朝廷要补给。
刘延祐对骆时行赞不绝口,甚至还打算留他吃饭,至于其他人……也跟着蹭了一顿饭。
只是这些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他们努力了半天弄来的珍宝都没能让这位刺史眨一下眼,人家北带县的小县令只是送来了一点粮食就让刺史开心不已,这其中差距也让人有点难受。
问题是那些粮食值钱吗?当然是值钱的,但比起他们送上去的珍宝可是差了很多。
席间刘延祐对骆时行更是亲热,一口一个无咎,顺便还跟他论了一下关系。
嗯,骆宾王作为有名的才子交游还是很广阔的,刘延祐竟然也跟他认识,算下来,骆时行还得称他一声世叔。
骆时行:……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第一次见面都是先跟他论辈分当亲戚,就当个普通同事不好吗?
他不想跟刘延祐太过亲近,其他人却看的心里酸酸的。
等到散席的时候,骆时行还没出门就被人围住询问送礼心得。
骆时行嘴角一抽心说你们也太不讲究了一些,居然这么直白。
不过直白也有直白的好处,他一脸严肃说道:“北带县地处偏远,素来贫穷,论山珍异宝自然不及其他,只是刺史临危受命前来,见到府城如此景象必然心系百姓,我等身为下属,自然要急使君所急。”
简单来说就是送礼也要看看对方现在最需要什么,刘延祐被扔到交州最想做的事情肯定是赶紧调回去,想要调回去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交州出了大乱子,他被贬官;第二,他治理得当,朝廷珍惜人才把他调回去。
第一种脑子没病的都不会选,那自然就是第二种,想办法让他能出风头还不用费太多力气不就行了?
岭南官员听完之后总觉得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听了一堆废话。
唯有刘延祐的属下将话传过去之后,刘延祐十分开心说道:“本以为交州此地穷山恶水刁民者众,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灵秀人物。”
跟他一起过来的幕僚笑着说道:“骆无咎本来就长于江浙之地,不算岭南之人。”
刘延祐点点头,立刻让人开始安排施粥等工作。
骆时行本来以为有了这一批粮食,刘延祐应该不会过分压榨当地百姓,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一边催促百姓去耕种,一边还是将税收给调到了最高档。
第297章
骆时行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没离开府城,本来他是不太想管的,然而命令下达之后,他在驿馆经常能听到有悲戚的哭声,显然是税收太重,百姓无力反抗,心有绝望。
他沉默了半晌,才转头看向程敬微叹气说道:“哎,本来不想得罪他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得罪。”
程敬微早就料到以骆时行的脾气秉性这件事情他肯定会管,这孩子心软,总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哪怕那些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笑了笑说道:“得罪就得罪,反正你这个县令是正经朝廷任命,他就算不开心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骆时行一想也是,他的确不怕得罪刘延祐。
于是他收拾收拾就去拜访刘延祐了。
此时刘延祐正生气,加税这种事情,百姓多少都是会反抗的,未必是造反,但表达抗议肯定会。
尤其是岭南民风彪悍,跟刘延祐带来的军士都产生了冲突。
此时冯子猷正在劝说刘延祐别跟百姓一般见识,骆时行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冯子猷在说话。
他脚步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冯子猷名为劝慰实为拱火。
话里话外不离此地百姓不好管束,让刘延祐退一步。
问题是刘延祐一贯性格强硬,当初六品以下的官员说杀就杀,当时没人劝他吗?不可能啊。
如今冯子猷这么劝只会让刘延祐更加生气。
骆时行也很生气,刘延祐脾气一上来,冲动行事的话,他想要劝说就更难了啊。
是以他进去之后无视冯子猷的笑脸,板着一张脸对刘延祐行礼。
刘延祐见到骆时行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说道:“无咎来了?坐吧,可是为了加税一事而来?”
骆时行坐下之后拱手说道:“正是,如今府城粮仓空虚,下官十分清楚,只是如今百姓手里也没有余粮,春耕似乎也给耽误了,在加上今年天旱,若是调租的话,只怕百姓要过不下去的,还请使君三思。”
刘延祐皱了皱眉,若是别人说他肯定已经大声斥责,不过他对骆时行的印象很好,再加上骆时行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此时便说道:“你还小,不懂,我来之时已经跟朝廷立下了军令状,必然要在交州有一番作为,可若是连粮食都需要朝廷赈济,那还要我做什么?更何况,这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很是复杂,如今这种情况也是百姓自作自受,朝廷甚至不会给救济,若是不调租,万一再发生什么事情,府库可是什么都拿不出。”
骆时行立刻问道:“使君既然立下了军令状,那可曾承诺何时兑现?”
刘延祐略一迟疑:“这倒是不曾。”
骆时行这才说道:“那便也不急,使君初来至此,总要先了解一下民生,想来朝廷也不至于因此责怪使君。”
刘延祐当然知道,朝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但问题是他不想在这里多停留,想要赶紧离开啊。
于是他温声说道:“你长年在岭南对洛阳之事多有不知,此时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骆时行:……
他很确定这是对方的托词,洛阳的事情一般很难影响到岭南,甚至就算是跟蒙舍诏和邆睒诏有关系,最多也就是影响到北带县,不至于影响交州府城。
骆时行又问一遍:“使君坚持如此?”
刘延祐坚定说道:“不错。”
他这个人意志坚定,做了决定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一旁的冯子猷之前没有说话,此时便开口说道:“骆令也不要觉得使君不近人情,毕竟使君刚下达命令,如今那些见不得使君好之人正要闹起来,此时使君必须要强硬推行,这一步若是退了,接下来使君在岭南怕是要寸步难行啊。”
刘延祐笑道:“大郎知我。”
嗯,冯子猷在他家排名老大,自然也就成了大郎。
骆时行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个鬼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将租税调那么高,用脚指头想想都可能遇到阻拦啊。
只是话说到这个地步,骆时行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他倒是可以跟刘延祐硬顶,但问题是硬顶之后呢?人家是刺史,他一个小小县令那就是以下犯上,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被参一本。
最后他只好叹气说道:“下官如何不知?只是这几天夜夜有悲戚哭喊,下官心有不忍罢了。”
哦,这还是个心软的孩子。
刘延祐眉目温和了一瞬说道:“焉知他们不是做给你看?此事你也不必担忧,等回到北带县,若是有人不服,便说是我的命令便是。”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没让我背锅呢。
骆时行颇有些哭笑不得,此时便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正好向府君辞别。”
刘延祐有些可惜问道:“不多留些时日吗?”
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小县令,虽然对方也来劝说他,但言辞温和,而且也不是因为自己难办,而是心疼百姓。
在听说没有改变的余地之后,也没觉得为难,更是没有再反驳。
总而言之是个心软善良还听话的孩子,他还是挺喜欢这小县令的。
骆时行立刻说道:“使君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好回去安排相应事宜,万一有人闹起来也能及时平息。”
刘延祐听后便应道:“如此也好。”
骆时行顿时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刘延祐非要留他一段时间。
按照如今这情势,百姓闹起来是迟早的事情,当初交州只是干旱了一点,大家眼看着日子要过不下去都把交州城冲了,如今刘延祐这是摆明了不让人过下去啊。
如今还留在州城那就是自寻死路,还是赶紧回去吧。
刘延祐不知道骆时行避她如蛇蝎,骆时行临走的时候,他居然还送了骆时行许多东西,甚至言明是世叔赠与世侄的。
布匹玉石纸张文玩,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比骆时行送他的东西还要贵重几分。
骆时行顿时十分惆怅,他这个人最受不了别人对他好,尤其是他觉得不适合深交的那一类人,对他好的话他会很有心理负担。
不过……看在这些东西的份儿上,骆时行决定到时候努力保刘延祐一命便是。
刘延祐不知道他的惆怅是因为进退两难,还以为他也舍不得分别,一时之间情绪上头,便张开双臂抱住骆时行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去吧,若是此事能成,届时我向朝廷为你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