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阵微微的风,吹得薛青的心尖也一颤。
手腕上的钳制也缓缓松开。
才这么一下,雪白的腕上已经留下了红痕。
瞧着便可怖无比。
虽然在幻境中历练五年,可是这副身体的易留痕体质还是没改。
以至于每次和妖兽缠斗之后,明明只是磕碰到了几下,再看时发现已经留下了大块的泛紫乌青。
若不是当时盛强亲眼见证了全程,确认薛青是确实没有受伤的,估计还会以为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薛青又受了什么暗伤。
法海松开了他的手便转身过去,薛青只能看到留给他的那个背影。
像一座巍峨雄伟的山,无声沉默着。
明明他是想……
“法海大师——”薛青的嗓音颤了颤,他听见自己有些哑的声音。
喉中像是堵着什么。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是妖了吧。
这问题不用说出口,薛青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抓住机会转身逃走,可他还是停在那,颤着声叫着法海。
“贫僧这次不会杀你。”
“若有下次相见,绝不手软。”
这次……
薛青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面对法海他的心绪总是复杂的。
他感念着法海对他的恩情,一点一滴他都记得清楚。
这个法海不是传说中的老秃驴形象,反而意外的是一位年轻的和尚。
虽总冷着一张脸,可有时也显出好几分体贴和善解人意来。
若他不是妖,薛青想,若他不是妖,拥有法海这样一个朋友,定是他求之不得的。
可是他是妖。
薛青伸手,扯住了法海的一片衣角。
察觉到他的动作,朝着他的宽厚脊背微微一动。
然而法海只偏过头,薛青能看到在烛火照着的光下那宛若能发光的一点红痣和跃着光的眼瞳。
就像烛火在那人的凤目中燃起,明明跳动的应是温暖的焰火,却平静的像是一潭不动的潭水。
终于,这潭水似被微风拂过,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薛青看到了自己。
在法海凤眸中的,自己。
睁着眼不知所措的。
此刻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面前人喷洒在自己面上的鼻息。
温热的。
带着檀木香的。
肩膀被握住,那檀木香更重了,熏得让薛青几乎要醉倒了。
被那双眼擒着,握住肩膀的手指紧了紧。
那眉蹙了蹙,薄唇抿着。
眼前的人不再是一位冷淡自持的高僧,反倒更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像是压制的狠了,此刻那冷漠着的板正面具裂开了一点缝。
薛青第一次在从凤眸之中看到除冷淡之外的东西。
但他颤着,也一同抓住了法海的手。
后背紧紧抵着桌沿,后腰上因此所产生的钝痛感来保持他仅剩不多的清醒。
“你可知我……”
法海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戛然而止,连尾音也一同消失。
可知他什么?
只是这几个字势从他的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深深藏着薛青不懂的情绪。
握着他的力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薛青几乎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可前面那野兽一般的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转瞬即逝。
被握着的肩头又松开了。
法海又恢复成了那一副高僧模样。
似乎前面一瞬失控的不是他。
只有薛青肩膀那块的布料还皱着,白玉般的手腕还红着,在昭示着这位僧人前面失控犯下的“暴行”。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妖吗?
心也随着后腰处被桌沿硌着的地方一起泛着钝痛。
这下是真的要走了。
薛青后退一步。
他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
法海再次叫住了他。
“物归原主。”
法海朝着薛青伸出手。
他掌上是白色巾帕包着的玉手镯,露出一点上面刻着的小蛇活灵活现的脑袋。
压在那玉手镯和白色巾帕之间的还有一角红色带子。
是那条红色的祈福带。
被折叠的整整齐齐。
是他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一条。
上面写的是——万事如意。
薛青伸手,只从中将祈福带抽了出来。
仔细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的袖中。
就像当初法海落笔时的那般珍重。
既然玉镯他已经送给法海,他也不会再将其要回来。
他只需要拿回这条他本应带走的祈福带。
看来这次一别,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与法海。
妖与人。
或许本就是殊途。
明明妖也有好坏…
薛青转身,在他刚走到房门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师弟,是我。”
是念慈。
此刻薛青没有丹药隐藏妖力,念慈的修为也定在他之上。
若是念慈进来,必定会发现法海的房中有一只妖。
这下薛青不知怎么办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法海。
显然,这突然出现的念慈也出乎法海的意料,那一双凤目中也有着同样的惊诧。
“师弟,我有急事相商。”
门外念慈的声音又传来,他的敲门声更急了。
“稍等。”
法海出声,走至还呆立着的薛青面前。
一阵金光闪过,是法海的法力。
薛青下意识的就要运起妖力抵抗,就听到法海在他耳边低语,“别动。”
“跟着法力掩藏你的妖力。”
法海竟是来相助的。
察觉到法海真的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薛青温顺下来,让法海的法力进入到他的经脉身体之中。
因为之前疗伤的缘故,他的内府早就习惯了法海的法力。
金色法力如鱼入水,畅通无阻。
“躲至屏风之后。”
薛青点头,依言躲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
巨大的屏风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房门打开,是念慈走进来了。
“是我叨扰师弟了,只是今晚之事着实紧急,不得不找师弟相商。”
躲在屏风之后,薛青能清楚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无事。”
“前面师弟离席太早,可是身体不适?”
念慈说着要来与法海商讨急事,却也不先说是什么急事,反而谈起了其他。
薛青还没听到法海的回答,就听到念慈又说话了。
“师弟可还在担心薛姑娘的事?”
嗯?
薛青躲在屏风后,竖起了耳朵。
第39章
在薛青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等着听到更多的信息时,屏风外却安静了下来。
又归于一片寂静。
法海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那念慈才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说来也是我那日不该叨扰师弟,也没想到竟发生此等意外。”
念慈垂下眼,面上流露出自责和懊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弟那般着急的模样……想必师弟对薛姑娘真是,情深义重。”
那日灵隐寺结界被撕开一个洞。
而本应在房中的薛青却不知所踪。
他们都猜测是不是有妖潜入了灵隐寺内,将薛姑娘掳走。
不过万幸,曲少主之后传信给他们,说薛青已经找到,在家中修养了。
“师弟今日是听闻曲少主会来才答应一同前来的吧?”
面对念慈的提问,法海只淡淡颔首,眉目疏离,似乎念慈话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过去的事已不必再提。”
“他无事便好。”
法海看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法海不愧是话题终结者,老是那副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响的闷葫芦模样。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薛青点评。
缓缓的脚步声响起,是念慈来回踱步了两下。
“我只是奇怪……那妖竟堂而皇之地潜入寺中。
终究是我们灵隐寺的僧人修为不精了,得好好加练。”
念慈说道。
法海不置可否。
似乎置身事外,这些都与他无关。
只有前面念慈刚开始提到的几个字眼让他眼眸一动,但也转瞬而逝。
“关于白员外的事,师弟怎么看?”
见前面法海对前面的话题不为所动,念慈才说到了正题。
白员外此次宴请各方人士,灵隐寺也在受邀名单。
说起白员外,最当属传奇的应是他的暴富经历。
白家是近年来崛起的新贵,也不知白老爷怎么就在年近五六十的时候就走运发了大财。
原来的白正清的家底可以算是丰厚,然而在父母离世之后,他整日便也吃喝赌博,将原先由父母积攒下的家底渐渐败光,连原先容身的住宅也抵押给赌坊。
整家人就这样流落街头,无处容身。
还是一位曾经的朋友看不下去,将自己屋宅借住给白员外一家。
他的妻子因为受不了他整日的不务正业,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便与白正清和离,离他而去。
县里的人无人不知这位游手好闲了大半辈子的街溜子,提到后只是一阵看热闹似的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