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壹朝门口的那几位道士吩咐了几句,原本驻守在门口的道士便依言退开。
只留下于壹和正观察着于壹的薛青两人隔着刻着符咒的铁栅栏相对视。
薛青:……
看着铁栏杆外的于壹,薛青难得的沉默了。
这场景,怎么这么像一出“铁窗泪”?
沉默中,于壹率先开口。
他隔着铁栏杆将手掌伸到薛青面前,将掌上的一块石头递给薛青。
是一块留影石。
但薛青不清楚于壹到底是什么意图,便没有接过。
“是主子让我递给你,说务必要让你看了其中内容。”
于壹说,“里面或许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想要知道的东西……
薛青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于壹。
于壹不动如山,沉稳如树,只是面上的巴掌印着实鲜艳夺目。
释放妖力查探了一番于壹手中的石头,发现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影石。
留影石,顾名思义,和留音石一样皆是存放片段的容器。
只不过留音石存放的是声音,而留影石则是存放的画面。
两者皆是阅过即失去效用的一次性法器,也就是只能使用一次,在失去效用后便也就成为了真正的普通石头。
薛青还是接过了这块留影石。
他试探性地注入了一点法力,眼前便出现一段画面来。
但是看到画面中的人时,原本还漫不经心好奇着的薛青整个人都僵住了。
画面中的人,正是消失的法海。
在张牙舞爪的漆黑树枝丛林间,高大的僧人手指微动,唇中念着法咒。
夜晚的风将他的僧袍吹得翩飞作响。
金光一闪,纯金的法力便从指尖如滔滔流水般流出。
法海的法力是纯净温暖的,薛青总是这样觉得的。
然而在此时,这纯金的法力确却携带了汹涌的杀意。
哪怕正处在画面之外,薛青似乎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法海的法力对他温柔太久,以至于他几乎都快忘了,灵隐寺高僧法海,修炼至纯至阳功法。
一身法力不仅可以救死扶伤,更可以斩妖除魔。
诛尽妖邪。
那法力如同奔腾而出的金色巨龙往前矫健斩去,纯金的锋芒仿佛能比肩太阳的光亮,如同能将此间长夜都一同照亮。
可照亮的那瞬,薛青却呼吸一窒。
法力所向一处,正是一只妖。
看不清到底是何种妖,但是那未成化全的妖体无疑在告诉薛青,这就是一只妖。
一只货真价实的妖。
法力速度之快,就像一只利箭发射而出正中心脏。
而顷刻妖身便燃起了巨大的火焰。
留影石只能看到画面,无法听到声音。
可是在见到那只妖燃起火焰时,薛青却仿佛能听到那只妖的痛苦哀嚎。
惨烈的能直击灵魂。
夜实在是太黑了,只有浅淡的月光勉强照清僧人的脸。
画面微动,至始至终冷着面的玉面僧人往前缓缓行了几步,燃着的打滚的火焰就近在咫尺。
借着跃动的疯狂火光,僧人的面孔更清晰几分。
这下终于看的更清楚了。
至始至终无情的凤眸,眉间鲜艳的朱砂痣。
他宛若从地下爬上来的修罗。
薛青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双无情眼冷冷的将目光落在焚烧殆尽的火光上,如同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
下一秒,那双凤眸像是发现了什么,直直地朝着画面正中看过来。
就像隔着留影石的画面,在和画面外的人对视一般。
被发现了。
薛青:!
他被这一突然的“对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留影石的画面就在这里截然而至,转瞬熄灭。
而薛青却自觉冷汗沾襟,连呼吸都失了半拍。
哪怕留影石的画面已经结束,薛青也花了好几秒来平定自己纷乱的心跳。
画面中的法海,太过陌生。
和法海在一起久了,他都快忘了法海原本就是降妖之人。
不过,宁无恙让于壹给他看这样的画面,究竟是什么目的?
薛青看向一直在边上沉默不发的于壹。
于壹这才再拿出一块留音石来,这次不用薛青,他自己用符咒将这块留音石开启。
里面传来的是宁无恙的声音。
嘲弄的,不怀好意的。
“怎么样,看到了吗?你是一只妖,你觉得法海会来救你吗?”
他似乎笃定了看到这画面之后的感受。
“不过马上你就能见到法海了。”
“只是到时他会亲自了结了你。”
宁无恙的恶意就这样明晃晃的摊在天光之下,毫不掩饰。
他的目的远远不止将他用来顶替那个害人的恶妖被处死那么简单,他还想……还想让法海以除妖诛邪之名,亲手将他杀死。
何其恶毒……!
而宁无恙总以猫戏老鼠的姿态将一切将要发生的危险和死亡告诉他,高高在上,只为了看到他在即将临近的死期之前在这幽闭的牢房中恐惧万分,自我折磨。
没有注意薛青的表情,于壹使用完留音石后便说道:“这就是主子让我传话的内容。”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在完成主人布置的任务便离去。
留下原地一人的薛青。
郁结于胸膛的气还未散去,薛青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好几下。
他抿住唇,转身看向窗外透进的越来越少的天光。
天要黑了。
前面画面中法海的那一面确实让他害怕,可是再之后,他看到的便是其他的了。
他忍不住去注意法海消瘦了许多的身形,注意他抬起露出的手臂上的灼痕,注意到他流火似的眉间朱砂痣。
究竟发生了什么?
法海究竟要做什么不得已的事情?
在暗淡下来的光中,薛青缓缓蹲下,抱住了自己。
-
夜深露重,僧人在林中缓慢穿行而过。
草尖树叶将他的僧袍沾上些许湿意。
脚踩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响声。
灵隐寺的后山,覆盖着许多不知何时掩埋的妖骨。
法海就这样一人在林中穿行。
穿过妖类焚烧干净的地方,穿过林中闲置了许久的巨石祭台,他走到了三生石前。
三生石上布满青苔,瞧着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了。
三块石头静静伫立,分别刻着“前世”“今生”“来世”,仿佛在这已经安静注视了上千年。
高大的僧人在三生石前停下。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了遮掩着石头的杂草。
石头上青苔遍布,法海寻找了许久,才终于在这块“来世”的石头上找到了模糊不清的痕迹。
因为风吹日晒和悠久时光的消磨,这刻痕已经被侵蚀的难以辨清。
得用手指细细摩挲,才能感受到曾经刻下去的深切力度。
敖……青……
陆……
法海的眸子垂下,他执起右手,另只手在指尖一点,便也鲜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金色的法力像流沙碎金在血珠中隐隐流光。
向来挺直不曾折弯的脊背弯下,法海挪动指尖,在三生石上一点一点的刻画。
灵隐寺法海,在没有繁星的夜晚,在三生石上用鲜血刻下了心爱人的名字。
一笔一划,格外珍重。
直至最后一笔落下,法海起身,身体甚至因为身形不稳地晃动了一下。
法海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留着灼烧过去的痕迹。
相传那烈焰至宝火莲被一大能采取,从此世间再未生长出一朵。
没有人知道火莲正是被灵隐寺住持静玄采走,然后将这燃着火的火莲硬生生打入法海的眉间。
他还记得那日如烈火焚身的痛苦,可是在不尽的翻腾挣扎中,他看到了始终在一旁注视他的静玄。
火莲锻骨,更如同打碎骨头,在火焰中浴火重塑,不可谓不痛。
而此时唯一的观众就这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痛苦打滚的场景,瞳孔与倒映的火光一起跃动的是狂热。
就像看一个即将展现的作品一样的狂热。
孤月高悬,法海独自走回了自己的禅房,一步一步。
刚进自己的院中,法海停下了脚步。
禅房外有一人在等他。
法海的脚步顿了顿,复往前走去,“师兄。”
在他禅房门口的正是慧源。
“怎的深夜出门?”
慧源问面前的法海。
而法海没有回答慧源,只是打开房门。
“师兄这次游历已毕?”
若他没有记错,慧源已经出门游历了许多时日,说要救度世人。
今日慧源才回来。
慧源进了屋,法海将房门扣上了。
“听闻师父出关,正好游历到附近,我便赶回来了。”慧源十分相熟地坐下,“听闻你将那恶妖杀了?”
近来妖类异化的场景较往日频繁了许多,莫非这钱塘城内最近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异动?
慧源早就听闻昨日灵隐寺的后山便闯入了一只狂化的妖,在后山控制不住妖力,伤害了许多寺中和尚,最后还是住持嘱托法海亲自去前往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