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两面宿傩这样说着,源满朔在化为本体的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大号的娃娃,抱着就压根没费多大的力气,他甚至还故意上下掂量了一下,看着源满朔不得不扶稳了他的肩膀防止自己眼前冒出金星来,后来则像是彻底放弃反抗了一样趴在了他的肩头,脸上不由地露出了恶劣的笑容,“这样就不行了?”
“…懒得理你。”源满朔低声说道,在夜色里寒冷的秋雨前,两面宿傩简直就像一个大号的暖炉一样,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再加上身体上带给他的不适,源满朔也懒得耗费精力去辩驳什么,只是手中晃悠着扇子,手指戳了戳两面宿傩的后背催促道,“你还想要淋雨吗?我想要换身干净的衣服。”言下之意就是赶紧给我找个避雨的地方。
“指使起人来倒是自然。”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两面宿傩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活动了一下在源满朔的动作下莫名有点发痒的脊背,报复性地捏了捏源满朔的后颈,在战斗结束之后,他的心情和耐心明显好上了不止一筹,整个人都显现出了一种慵懒的姿态,“只要你别反悔就好。”
“随便你了。”源满朔蹙着眉躲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反正本来也…”
话还未说完,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中,源满朔以一种与他们之前所见到醉酒时有着微妙差别的姿态,就这样好似全无防备地在前一秒还在生死搏杀的“敌人”身边睡着了,甚至还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就好像…
源满朔与两面宿傩之间有着什么奇妙而又古怪的默契,他确信两面宿傩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动手,而这在大多数人看起来是难以理解的,就如同你的面前有着一只凶恶的老虎,即使你知道它已经吃饱喝足,难道你就敢全无防备地靠近它的身边吗?
你还能嗅到它身上的血腥味…
你还能看到它健壮的身躯和跑动起来就绝对无法逃脱的速度…
你知道一旦它升起趣味,爪子和牙齿只要轻轻一动,你就会得到一个惨烈的结果…
所以到底为什么源满朔会这样放心而又大胆的…
是因为对于自己的自信吗?不少人想起两面宿傩之前所说过的类似于“你们对源一无所知”的话,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不管是真的出于“自信”,所以对两面宿傩的行为放任自流,还是他们之间真的有一种诡异的“理解”抑或“信任”,都不妨碍禅院甚尔感到不爽,但是他同时也想到了一件被自己忽略很久的事情,那就是关于朔的距离感问题。
他原先对此乐见其成,毕竟这是多好的讨要福利的机会,而现在就感到分外的碍眼了。朔的距离感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谜,对待不相熟的人倒是一视同仁的疏离…等等,好像也不是。禅院甚尔莫名想起了他们还在禅院家的时候,他和朔在还不是太了解之时,朔好像就没有表现出过什么特别是排斥,现在还有两面宿傩…所以说他到底是根据什么来区分的?
两面宿傩听着源满朔把话说到半截就再也没有了声音,有些诧异地偏过头去,结果发现源满朔就这样睡着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借此机会做些什么的样子。
“你这家伙…”两面宿傩心中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奇怪的情绪,就先被源满朔逐步攀升的体温浇灭了,他在原地沉默了两秒,额头上隐隐能看到有青筋在蹦跳,但最终也只是不耐地一咂舌,抱着源满朔的手上亮起了反转术式的微光,“还真是狂妄。”
两面宿傩看似随意地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身影瞬息就消失在了原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这一夜的大雨冲刷干净,直到雨渐渐停下,天空中的阴云散去,一缕晨光透过厚实的云朵落到大地上,照亮了完全消失只剩下残骸的街道和地面上散架了的看不出原样的梅花伞,才能从中窥得昨晚发生的事情的蛛丝马迹。
源家奇异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源满朔一直在源家一样,依旧像往常一样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只是表现出了一点点古怪的焦躁,而平安京平静的表面之下,也隐隐出现了涌动着的暗流,好像随时准备着吞没来往的船只。
“只是一场局吗?”禅院惠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袭击分家的并不是两面宿傩,或者说…”禅院惠停顿了一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真的两面宿傩。”不然的话,朔就不会是这个反应,连他一开始也被朔的怒火所误导了,这些东西并不是冲着两面宿傩去的,而最让他意外的是…
禅院惠看了站在一旁的两面宿傩一眼,明明朔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看两面宿傩当时的反应,明显是猜出了什么——虽然打架也是真打,根本就没有留手就是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吗?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接下来应该就只需要等待了。”
“等待?”庵歌姬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
“是的,等待。”禅院惠绿色的眼睛显得波澜不惊,“等待幕后之人浮出水面。”
第531章 不见(六)
源满朔在睡梦之中只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冷意, 在无形之中透过皮肤,浸透了身体,连骨头都冻得生疼。他本能地蜷起身体, 向着热源的方向靠近,最后干脆用冰凉的手抱住,这才放松下来舒缓了表情。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了若有若无的笑声,但他根本无心去理会,只是蹙了蹙眉,下一秒就落入了黑沉的梦乡之中。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明,源满朔看着陌生的房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两面宿傩带走了,他这是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间?第二天还是第三天?
源满朔慢吞吞地用手触碰着他的额头,似乎还有些烫,不过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然后用手撑着身体坐起身来,表面上看起来貌似是恢复了正常, 可是熟悉他的人能很明显的发觉出他提不起精神来。
源满朔缓了口气, 掀开被子站起身,前两步的时候能看出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随后很快地调整了过来, 他走到门前缓缓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宅院中在秋风的吹拂下, 往下簌簌掉落着枯黄叶子的树,然而很快他就被另外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灯笼?
源满朔看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灯笼在廊檐下轻轻摇晃, 转动着的时候, 让人错觉般地产生了上面绘制着的海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了粼粼的波光, 一艘小舟悠然地飘荡在上面,天空海阔,一片晴朗。
“还以为是被毁了,原来是被你给拿走了吗?”
“哈?”两面宿傩左手撑脸斜倚在廊前,另一只手端着酒碗,闻言朝着源满朔的视线方向瞥了一眼,回忆了一下后,兴致缺缺地转过头来,“这种事情谁会记得?”
“我就不戳穿你的‘口是心非’了,挂在这里也不错。”源满朔轻笑着说道,然后偏头看着两面宿傩,“有发现什么吗?”
“你会不知道?”
“态度稍微友好一点,宿傩。”源满朔歪了歪头,“好歹也算是首次的‘合作’。”
“你确定不是‘利用’吗?”
“你的表现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很高兴吗?”源满朔和两面宿傩对视了两秒,然后缓缓移开了目光,“想想应该有人在关注着,只是那个阵仗根本就无法靠近,任何一点异样的咒力在领域中都会显得非常明显。”源满朔停顿了一下,评价道,“藏头露尾之辈…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勇气可嘉’。”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中已经充满了冷意。
冒充两面宿傩,袭击源家(虽然只是分家),这可不是一个“胆大妄为”就能够形容的,是针对谁而来的?两面宿傩?还是…他。
“你真的一点都不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吗?”两面宿傩眯了眯眼,打量着源满朔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道,“是我的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这么说的话,依照宿傩的性格还真说不准,顺便借此机会来袭击一下什么的…”源满朔像是被提醒到了一样陷入了沉思,然后在两面宿傩的怒气条差不多积攒到顶端的时候,他忽然勾起唇角,连带着黑色的眼睛中也盈满了清浅的笑意,“但是这一次,我还是相信宿傩的。”
两面宿傩定定地看了源满朔两秒,然后冷哼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能猜到源满朔八成是故意的,但他也承认他确实对此感到心情愉快,但是“惩罚”也是要有的:“下次就这样做吧。”
“杀了你哦。”源满朔也平静地回复道,气势间的碰撞一闪而逝,随后两人都偃旗息鼓,像是刚才一瞬间的冲突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至少那个家伙模仿得很像,甚至包括咒力在内,不然不可能分辨不出来,仅凭术式可以做到吗?”
“谁知道?”两面宿傩无所谓地说道,无论是咒具还是术式,他只在乎最后的结果,“无论是谁,找出来杀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