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织田作之助是人偶,方才并不是死亡,消失的只是一具躯体,萨琳娜的举动,只是把‘织田作之助是我可随意操控生死的棋子’这一纸条,贴到了他脸上,戳到了他自欺欺人忽略着的腐烂伤疤,白骨上。
他这才想起,名为黑衣组织的奇怪组织,善恶未分,敌友不明,甚至连他们为什么要复活织田作,他都没搞清楚。
是风奈川浅香的无害乖巧,宇笙羽枳、萨琳娜玩笑似的戏弄,让他忽略了这一点。
第55章
56
“您想做什么, 萨琳娜小姐。”太宰治轻声问,语气中蕴含的冰冷,却让直觉敏锐的中岛敦忍不住发颤。
少年下意识远离, 双手撑着地,后退了好几步, 干净纯粹的眼眸, 看沙色风衣的青年,和红衣半身裙的女人对峙,充满了茫然和惊恐。
萨琳娜看太宰治如临大敌的样子,突然抱着小腹笑起来, 笑声响彻在空荡的河边。
十几秒后, 她停止了笑,看着太宰治,女人言语中满是恶意,她轻轻擦拭了笑出来的泪水:“这是给不听话的坏孩子的惩罚哦。”
“你的今天, 是多少人拼了命也无法见到的明天。”她歪了歪头, 碧色眸中蕴含着恶意:“早应该杀了你, 可惜......”
以灵魂形态, 站在萨琳娜身边的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神色依旧面无表情的天然,但他看着太宰治, 眼睛里多了一丝困惑。
他被萨琳娜小姐炸掉的那一瞬, 太宰他变得好可怕,像还在黑手党时一样,全然看不出在阳光下的影子。
就好像剥去了所有伪装。
就算以太宰的视角, 他是随时可能被杀死的灵魂, 是被捏在萨琳娜一念之间的异类, 但......这侥幸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就算失去了也不算亏啊。
织田作之助本身就是对复活没什么执念的人,虽然活过来,在努力的重新寻找活的意义了,但死去也没什么,他不会后悔,也不会害怕,只会感谢萨琳娜小姐给了他和友人重逢的机会。
理性如太宰,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太宰治盯着萨琳娜看了一会,呢喃道:“这样吗......”
警告。
又是,这种恶作剧,小女孩赌气一样的警告。
就好像他已经准备好了全力以赴的酣战,结果敌人告诉他这只是开个玩笑。
萨琳娜并未遮掩她杀不了太宰治的信息,也没有遮掩自己容易被激怒的性格劣势,在对弈中,这是大忌。
但是。
“我知道了,萨琳娜小姐。”太宰治说道:“如果您讨厌我自杀,那么,以后不会让您看到了。”
这算是认错了。
织田作之助一愣,没想到太宰治会这么容易妥协。
他可是太宰治,这时候,应该卖弄自己的头脑,用自己的唇舌做最擅长的剖析人心过往,套出他想要的情报,来换取主动权才对。
怎么会......在已经劣势了的情况下,还顺着仰人鼻息的剧本服软呢。
太宰治低下眸。
是啊,他怎么会折下自己的傲骨,放弃所有优势,完全顺着萨琳娜的剧本走呢。
当然是因为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不敢赌了,他虽无法忍受一丝织田作之助被利用的苗头,但也无法忍受织田作之助再一次离去,尽管,服软的代价可能是会被萨琳娜提出很多过分的要求,被完全拿捏在手心。
现实世界,事情是无法两者兼顾的。
当那个黄昏,织田作之助身体慢慢变冷的那一段时间,太宰治想了很多,成长了许多。
面对世间万物,尤其是人心,他速来无所不能,自以为看透了一切,通透到无趣,但是面对好友的生死,他无能为力,连哀悼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害死他的朋友,想要赶走他的,是他真切的信任和依赖过的森先生,和他当做家和归属之地的港口黑手党。
人在地狱里徘徊,怎敢妄想找到阳光,浸泡在血腥和暗黑的池子里,哪看得到所谓生命的意义。
叛逃洗白的那两年,太宰治疲惫万分,他无数次想要死去,一了百了,奔赴他向往的死亡,一个人,要是真的想死,怎么可能没法死呢。
但是不行,他都那么答应织田作了,答应去看看从未见过的光,答应去帮助弱小,答应去做个好人。他怎么能擅自死去。
那个朝气自傲的年轻黑手党干部在那个黄昏死去了,活下来的,是因为好友一句‘去做个好人吧’的诅咒,而诞生的浑浑噩噩的躯壳。
虽然在武装侦探社,在新的同伴的陪伴下,太宰治早就不是束缚在织田作之助诅咒下的傀儡了,但是。
他不想赌了,他不敢赌了。
有什么阴谋,全冲着他来吧,他会用自己最不值一提的智慧和生命,为友人开辟一条毫无顾忌的新生的道路。
有一阵风吹过。
堤坝上的萨琳娜,堤坝下的太宰治,她的金发,他的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有被风中的嫩草,和河水的波光粼粼做伴奏。
被人看不见的织田作之助站在一堆血肉旁边,神色复杂的看着友人。
织田作之助是知道自己不会被萨琳娜轻易放弃的。
但太宰他不知道。
他想说什么,又想起太宰现在看不见自己,心想着等下再说,可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要说什么?
“就算我死了,也不要伤心?织田作之助没有那么重要,值得你这么关注。”还是“放心,就算萨琳娜小姐他们复活他的目的不明,但我是不会死的?”
“够了!”中岛敦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打断了这份对峙,恶狠狠的看着萨琳娜:“你既然说的这么好听,为什么要轻易夺走他的性命。”
他指着那堆沾染了血腥气的碎肉,手都在发抖,是对萨琳娜未知强大的恐惧,但骨子里的善良却让他无法对萨琳娜心口不一的情景无视。
“说什么尊重生命,你才是最不尊重生命的恶魔!”中岛敦看萨琳娜的笑容,看她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不忍的碧色眸子,气得直打哆嗦:“你没有负罪感吗。”
变成灵魂体,正复杂的看着太宰治构思言语的织田作之助啊了一声,看气势瞬间上升,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提刀砍人的萨琳娜,觉得大事不妙。
“你说什么?”萨琳娜被气笑,指着自己:“我是恶魔,对,我就是恶魔,我杀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全被我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我拨下他们的皮,放干他们的血,挖掉他们的眼睛泡在罐子里,我就是恶魔。”
她本来就不是好人,她心里就是偏激,就是有问题。
她只是觉得,当初她在实验室里那么苦,那么疼,她都拼了命的活下来了,双腿被硬生生砍断也要挣扎着求生,呼吸道火辣辣的疼也要汲取氧气。
凭什么那些生来拥有一切,能轻松活着的人,还要轻贱生命。
凭什么。
她从不觉得人能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中岛敦咽了口唾沫,他看着那堆碎肉,总觉得自己马上也和它一个下场了。
这时候,一声‘咕噜噜’的肚子饿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肃杀的环境。
中岛敦小脸一红。
一时不知道该先捂肚子还是先害怕。
气氛被打破,萨琳娜挑了挑眉,面上的压迫感骤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好像刚才的火气只是在场人想象出的幻象:“你饿了?”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中岛敦小声说,同时捂着肚子。
“想吃什么?”
“茶......啊?”中岛敦下意识回答了,然后震惊的抬起头,看萨琳娜。
“我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中岛敦愣住,然后在萨琳娜愈发不耐烦的目光下:“茶泡饭。”
萨琳娜点点头,双手抱胸,看向太宰治:“你呢?”
饶是太宰治,这会也被整不会了,他迟疑了两秒:“我不饿......蟹肉饭。”
不饿被他咽了回去,因为,萨琳娜抬手,她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是穿着兔子连体睡衣的少年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睁大了眼,一副不知道如何吐槽的模样。
就这?
因为一个流浪少年的饥饿。
他本准备好应对的萨琳娜的刁难,甚至是很过分的要求,结果就这样不痛不痒的略过了,织田作还被换上了这种......一看就静心准备过的躯壳。
他们复活织田作之助到底是为了什么?
让太宰治不再自杀吗?
不......这种备用躯壳的精妙程度,还有迄今为止织田作之助的自由,织田作之助绝不是为了对付‘太宰治’这个个体而诞生的舶来品。
倒像是。
一切都如同织田作之助所说,他的复活只是巧合,神明顺手而为的杰作。
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盯着萨琳娜看向兔子睡衣织田作的眼神。
那种,艺术家看自己成名作,至高之作的满意、怜爱、愉悦的神色。
中岛敦被大变活人搞的眼睛都直了,他惊慌失措,指着睁开蔚蓝眼眸的织田作之助,和已经报废了的织田作之助堆:“这这这,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